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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样的音乐?”雅各布打断了妈妈。他听妈妈讲故事听得入了迷,几乎忘了吃饭。
露西尔想了想,说:“很难描述这种音乐,像歌剧一样。就好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隔着广阔的田野唱歌。”她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似乎在重温脑海里的天籁之音。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看上去陶醉而愉快。“就只是音乐,”她说,“纯粹的音乐。”
雅各布点点头,在座位上动了动,又挠挠耳朵。“后来呢?”
“我沿着河边走,大概走了几英里的样子。”露西尔接着说,“河岸上有很多果树,很漂亮、很纤弱的果树,跟我们在这个地方见过的那些果树都完全不一样,那些花也比我在所有书上见过的都好看。”
雅各布放下叉子,把盘子往前一推。然后他抱起胳膊趴在桌子上,下巴埋在胳膊里,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眼睛。露西尔笑着伸出手,把遮住他眼睛的头发拨到一边,说:“我得给你理发了。”
“你发现什么了,妈妈?”雅各布问。
露西尔继续说下去:“最后,太阳落山了。虽然我已经走了几英里,但那音乐声还是那么遥远。太阳开始落山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音乐不是来自河的下游,而是来自河的中央。那音乐就像是海妖的歌声一样,召唤着我走到水里去,但是我一点都不害怕。”露西尔接着问了一句,“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雅各布回答,仔细琢磨着她的每一句话。
“是因为那片森林,还有河岸边那些开花的果树,我还能听到你和你爸爸一起玩、一起笑的声音。”
听到妈妈提到了他和爸爸,雅各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接着,音乐声更响了,也许不是变响,而是更强烈了吧。我能更深切地感受到它,那种感觉就好像我在院子里干了一天的活儿,然后泡进了热水里。它就像一张柔软温暖的床。我一心想要朝那片音乐走去。”
“那爸爸和我还在玩吗?”
“是的,”露西尔叹了口气说,“你们两人的声音也更大了,好像在跟河水中的音乐比赛,想先引起我的注意,召唤我回去。”她耸了耸肩,“我得承认,有那么一会儿,我确实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那你是怎么决定的?怎么弄明白的?”
露西尔伸手揉了揉雅各布的头发。“我跟从了我的内心,”她说,“我转过身,向你和你爸爸走去。接着,河里的音乐突然变得不那么动听了,没有任何声音能胜过我丈夫和孩子的笑声。”
雅各布脸涨红了。“哇。”他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仿佛冲破了妈妈讲的故事的魔咒。“你的梦最好玩了。”他说。
他们继续吃早饭,都没有说话,只是雅各布会不时地望向餐桌对面,看着他那神秘而又充满魔力的妈妈。
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当他跪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她的时候,心里在想,妈妈会怎样看待这世界上发生的一切呢?这片土地曾是她养育孩子、与深爱的丈夫共同生活的地方;然而正因为这个世界,她现在却奄奄一息地躺在这里,沐浴在房子燃烧的火光之中。他想向她解释,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解释他为什么会在离开了那么久之后,又回到她身边。在那一个个两人单独度过的温馨的早晨,妈妈曾向他解答世间的一切奇迹,现在,他也想为她做同样的事。
然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就好像生命短暂,他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只知道,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惊恐,整个世界都想知道死人是怎么复生的,每个人都惊疑不定。他想起贝拉米探员问过他,是否还记得在中国醒来之前发生的事;死亡和复生之间这段时间,他还记得些什么。
事实是,他只记得一个柔美而遥远的声音,如音乐一般,仅此而已。那回忆如此精致,他甚至不确定它到底是不是真的。自从他复生之后,那音乐每时每刻都在他耳边回荡,低声呼唤着他。最近,这声音似乎更响了一些,是在召唤他吗?他很想知道,这音乐和妈妈梦里听到的是不是一样。他很想知道,此刻她刚刚告别了人世,是否也能听到那音乐,它稀薄而脆弱,有时就像家人在一起的欢笑声。
雅各布唯一能够确信的是,此时此刻,他活着,和妈妈在一起。更重要的是,在妈妈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就要结束了,他不想让她害怕。
“我还活着。”在她生命垂危的时候,他几乎要对她这么说。但是他看得出,她已经不害怕了。于是,他最后只是说道:“我爱你,妈妈。”这才是最重要的。
然后他和爸爸一起哭了。
尾声
那辆老爷车在高速公路上颠簸,发动机发出“吭吭”咳喘,刹车也在尖啸,每拐一次弯,车身都会哆嗦好久。不过,它至少还“活着”。
“还有几英里就到了。”哈罗德一边说,一边又开始跟方向盘较劲,拐上了一个弯道。
雅各布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
“总算离开那座教堂了。”哈罗德说,“要是再多待上一会儿,我简直都要皈……皈依,要不就得掏枪了。”他自嘲地笑了两声,“没准这两件事本来就是相通的呢。”
孩子还是没说话。
他们马上就要到家了。卡车在土路上缓缓前行,还不时喷出一团蓝色的废气。哈罗德本来把这辆车的糟糕性能归咎于它挨过子弹,但是这也说不过去。这辆车只是太老,跑不动了,随时都准备撂挑子。这段路可是够长的,他真想知道,露西尔在那几个月里是怎么开的;那天晚上,康妮又是怎么开的。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向她道个歉。但是康妮和孩子们已经不见了,自从露西尔去世的那个晚上,就再没人见过他们。第二天,哈罗德的卡车在州际公路的路边被人发现,停车的角度非常诡异,就好像卡车自己停下来休息,好像方向盘后面从来就没有过人。
威尔逊一家仿佛就这样突然消失了,这段时间里,这种消息其实不绝于耳。
“会好起来的。”哈罗德一边把车停在院子里,一边自言自语。原来那座房子的位置上,现在只有一个木头架子。房子的地基倒是够结实,保险金到了之后,哈罗德雇了人来重盖房子,原有的地基总算是保留了下来。“还是按照原来的样子盖吧。”哈罗德对他们说。他把车停在车道一头,关上打火器。老福特叹息了一声。
雅各布和父亲一起走在尘土飞扬的车道上,他还是没有说话。已经十月份了,天气不再闷热潮湿。自从露西尔去世之后,雅各布感到父亲似乎变得格外苍老和疲惫,虽然他努力想掩饰这些。
屋子原来前廊所在的地方,现在成了露西尔的墓地,就在那棵老橡树下。哈罗德原打算把她葬在教堂墓地,但是他想离她近一些。他希望她会原谅自己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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