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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风第二次溜进总督部院大门,感觉忒好进,比进主凤茶楼还容易。其实这时候挺拥挤的,之前调来壮威的兵士正往外撤,就像羊群出圈;也有往里走的,三三两两,那是进去收拾场地的勤杂工,他的模样正好鱼目混珠,钻了空子;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腰上挂着出入牌,货真价实的总督署衙独有通行证,因此没人怀疑他,也没人阻拦他。
刚才演堂会的地儿差不多空空荡荡了,转背就变了样,他感到有点意外。有人在拆除临时搭建的戏台,还有人在打扫场地,凑起来也就够两桌吃饭的。令他失望的是,那几个穿黑袍戴红顶黑檐帽、帽子拖尾巴的人已经不在了,他知道这事儿要理论就得找总督大人,庚妹说了总督大人是最大的官。可是总督大人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他琢磨着怎么才能找到总督大人,于是放缓了脚步,边走边观察:整个院子好大一爿,比鹅幻峰山脚下的村落还要大,一色的青砖翘檐房,进深没有尽头,让人感觉随时会有吊睛白额大虫窜出来似的。他倒没怎么害怕,但有点蒙,这么大的地方找到总督大人可不容易。愣了一会儿,想起看戏法的时候,老头儿坐的是正中的位子,恁地,他住也应该是正中,于是选着中间的房廊往里走。
每隔一段都有背洋枪的,瞪着冰核儿似的眼睛来回迈步。他径直过了仪门,心想,不能瞎闯了,别走了冤枉路,于是站在甬道里喊起来:“总督大人,您挨哪屋住?”
忽然应声窜出两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一个肥头圆脸生得像大包子,一个长着一双兔子似的招风耳,二话不说朝他扑过来。他看着势头不对,一矮身,从二人腋下钻过去,拍着腰牌说:“我有这个。”
包子脸膨胀出满脸怒容呵斥他:“你小子一个打杂的,敢在这儿大呼小叫,反了你!”
他心里暗笑:谁打杂?你才打杂呢。冷不防被招风耳以卧虎扑食的度和力量摁倒,包子脸把他的胳膊反扣在背上。再挣扎也没有用,人家是衙内高手,平时一身力气算得了什么,蛮牛缠二虎,不是对手。但心里不服气,用喊山的嗓门嚷:“没瞧我有入出牌吗?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你们别耽误我。”
此时曾皋从总督公堂禀完事出来,听到有人大呼小叫“人命关天”,抬头望一眼,见两个卫士摁住一个后生,应该是衙门里的杂役,没觉得奇怪,低头走过去。忽然愣了一下,这小子挺眼熟,忍不住回头一瞥,顿时惊得舌挢不下。曾皋向来记人过目不忘,认出是从风。这小子不是给秦矗做了吗?怎么会活生生的出现在这地儿?微微抬了抬帽檐,定睛细瞅一眼,就是他!
事出诡奇,不可轻率。急忙悄悄返回总督大人的公堂,禀告说:“舅爷,小子之前说秦矗谋害的那小子没死,闯进总督署衙来了。”
总督大人合拢手中的公文,蹙了蹙眉:“怎会闯进总督署衙来?逆贼胆大包天,本督的署衙禁卫竟如此松弛!”
“小子没看走眼,一百一是他。应该是化妆成杂役混进来的,两个侍卫已经把他逮住了。”
“你去吧。刑科自会处置。”
“舅爷,小子多一句嘴。此次堂会有雷霆万钧之震慑力,不光秦矗失魂丧胆,其他逆贼见势不妙,乘风转舵。那小子只身一人,不像是图谋不轨,会不会是来自愿出的?他是持有爪角兕的人,甭管现在爪角兕在不在他手上,毕竟是知情人,是不可小觑的人物,舅爷让刑科处置,小子妄言,似有不妥。”
总督大人不相信从风是来出的,但曾皋的话倒是一个提醒,涉及逆党的事情还是自己亲审为妥,于是命文书官传令侍卫把从风带进来。
曾皋晓得自己不便在场,说:“舅爷,小子告退。”
俩凶神把从风推进总督公堂,厉声呵斥:“跪下。”
从风不防,被二人摁着跪倒,抬头望着总督大人,嚷道:“您就是总督大人吧?我来讨个公道。”
总督大人打量一眼,见他虽然杂役打扮,却透显一股沉勇之气,年纪当是二十刚出头,心想,如此稚嫩,怎会被哥老会余党收买?不走正路,也是可惜。瞪着他正色道:“大胆狂徒,擅闯总督府,该当何罪!”
从风一听这话不乐意:“总督大人,您别给我安这么个名,我找您说个事儿,评个理,来得有点冒失倒是真的。可不是狂徒。”
总督大人大半生领军行伍,向来看重衔勇之人,听他出口见胆,不但没动怒,心里反倒有几分赞赏。
“小子,姓甚名谁,如实具报。”
从风把膝盖挪动了一下:“总督大人,您这儿的人可凶了,我又没犯事,为啥让我跪着?”
总督大人对俩凶神使了个眼色,从风站直了身子,说:“您问我名儿?是该告诉您,要不也不好招呼。我叫从风。云从龙,虎从风……”
“看来不是胸无点墨之徒,姓什么?”
“姓……”从风灵机一动,“姓姚,不过打小就没人叫过我的姓,叫我姓姚我还不乐意呢,您就叫我从风得了。”
“你擅闯总督府,所为何事,从实招来。”
“总督大人,我也不算是擅闯,您瞧,我这儿有通行牌,”从风拍了拍腰牌,“我守着规矩呢。”
“一派胡言,你斗胆冒称衙门杂役,罪加一等。你的腰牌从何而来?”
从风愣了一下,我要说是偷的,不得罪加两等?随口回答:“别人送我的。”
“胡说!谁敢把总督署衙的通行牌送给你?事必蹊跷,实话招说,须知官法如炉。”
从风心里也有些着慌,老头儿咬着腰牌的事儿不放,这谎怎么圆?他跟四大棍和庚妹混了这么久,心眼儿也学得有些歪了,眼皮儿眨巴着,有招了,这俩凶鬼忒可恶,我赖着他,要说不清也不是我的事了。
“总督大人,这事儿也是挺巧的,那会儿我想看堂会,门口背洋枪的不让进,正掰不开瓣儿,一位大哥说你来一趟不容易,送你一块通行牌。于是我上当铺当了一身杂役衣饰,看完堂会就上您这儿来了。”他指了指包子脸,“就是这位好心的大哥送我一块通行牌。”
包子脸急眼了,慌忙辩解说:“大人,我没干这种事儿,这小子神智失常,瞎掰六九。”
“那不是你?怎么长得跟你一模一样?”从风装傻充愣,把腰牌摘下来塞给他。
总督大人知道从风在胡扯,要放在平时早就把他交刑科伺候了,但今天堂会收效好心情也好,官场上履职日深月久坐闷罐儿似的,来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倒能凑一时半会闲趣。但通行牌流入外人之手绝非小事,须得叫人查个水落石出。瞪一眼从风,说:“一旦查实你小子以不法手段获取官物,必将从严治罪。”
从风并不在意,急着要说正事:“总督大人,通行牌的事儿您先搁着吧,我这会儿是来求您开恩的,您可得答应我。”
“放肆!”总督大人听他说话没有高低,大为不悦。
“您个话,把老沈他们放了吧。”
“什么老沈!”总督大人豪眉骤竖。
“就是演堂会那帮玩儿戏法的,被您关进了大牢。”
“大胆!”总督大人在案桌上拍出钝刀剁肉似的声响。
“总督大人,您别动火,我说个来由,要是说错了,您要杀要剐都行。我已经死过一回了,再死一回也不打紧。”
总督大人的思维跳跃了一下,“已经死过一回了”证实了曾皋的怀疑,奇怪的是他如何死里逃生。时过境迁,无须再追究,吓他说:“立马就让你吃枪子儿,不会有第二回!”
“您别忙着叫我吃枪子儿,让我把话说明白,没准您会改变主意呢。”
总督大人暗中疑惑:这小子为何要替那帮艺人讨饶?如此做法倒不像逆党的作为,我且听他下文。喝道:“如若胡说八道,立斩不饶。”
从风便一气不停的说:“今儿那个武什么章来着,是有些手段,这个得认。可他也忒狂了一点,不把老沈这边的人放在眼里。老沈他们使的那些玩意儿也真不是撑台面的,我知道,您就是为这事儿生气,气他们不争脸,恨铁不成钢,就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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