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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roger,谈生意的时候不要谦虚好不好?我对你们都这么有信心,你自己还怀疑什么?ice的代理分为三个级别,第一级是platinumpartner,白金级;第二级是goldenpartner,黄金级;第三级是premierpartner,名字显得挺高级,其实就是最普通的代理商。今年是第一年嘛,所以亚太区不同意我在中国给出白金级的级别,如果你有兴趣,你的公司可以上来就拿到黄金级代理的级别,怎么样?”
罗杰有些意外,他原先猜测俞威找他的目的,一个可能是想把他挖角拉到ice去,另一个可能是在某个具体的项目上要和他做私下交易,而罗杰当然对哪条都有兴趣,但没想到俞威会提出如此富有“建设性”的创意,他正琢磨着,阿姨又上来了,这次端上来的是酱爆猪肝和两碗米饭。
自己的意图已经挑明,俞威也有了饥肠辘辘的感觉,这才留意起面前的两盘热菜,结果这一留意就让他发现了问题,盘子既不大也不深,就是平常的六寸盘,而菜的份量更少得可怜,看俯视图,百叶结烧肉好像都还没有把盘底的花纹完全覆盖;看侧视图,酱爆猪肝也就将将堆到了盘子的上沿,绝对没有冒尖,更谈不上小山一样的规模。俞威不免有些失望,但又一想,食不厌精,关键在于质量而不是份量,而且,后面还有一大盆蹄膀呢。
罗杰也不再对俞威客气,自己先就着菜扒拉了几口米饭,然后才说:“能做ice的代理商当然是件好事,可是我们手上没有什么prospect,无从下手,到时候完不成你们ice的quota,我们赚不到钱倒是其次,主要是担心会辜负你的期望、拖累了你呀。”
“市场越来越火,还愁没有项目可做?ice也在大力做市场宣传,每天都会有项目找上门来,我会尽可能支持你,源源不断地把这些项目机会介绍给你们。”
罗杰听了不禁暗自冷笑,这俞威也太瞧不起人了,居然把自己当作小孩子来哄,天底下的厂商之所以发展代理商,无一不是指望代理商能替厂商找到客户、赢得生意,代理商如果反过来指望厂商替它找食吃,要么饿死,要么被厂商踢出门外。罗杰不冷不热地问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又不是只有我们这一家代理,你哪里照顾得过来哟,我们当然得靠自己去找项目,所以我才会发愁头几个项目从哪里来呀。代理的名分拿到了,牌子也打出去了,找不到项目你还会再要我们吗?做不成生意,我们一群人去喝西北风呀?”
俞威“嘿嘿”地笑着说:“你呀,真是捧着金饭碗讨饭,守着金库哭穷。”他见罗杰一脸茫然,显然是不明就里,便干脆把话说透“你手上那么多正在替维西尔做的项目,完全可以推我们ice的软件嘛。你自己的公司现在只能去找一些小型企业争一些小项目做做,那能有多大油水?那些大中型企业,油水大,可是对软件的要求也高,不会用小公司开发的小软件,你的公司恐怕眼睁睁看着就是吃不到嘴里,就算你千辛万苦把维西尔的软件卖进去了,作为sales那点提成才有多少?两、三个百分点就很了不起了。但是以后就不同了,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向这些企业销售我们ice的软件,那时候再赢到一个项目,作为代理能分到多少?起码百分之十五吧,做得好的话,百分之二十、三十都是有的。卖谁的软件不是一样卖呀,想想看,你做ice代理的收益是你替维西尔卖软件的十倍!”
罗杰恍然大悟,事到如今他总算明白了俞威打的是什么主意,俞威看中的并不是他罗杰这个人,更不是他那由散兵游勇拼凑成的公司,而是他手中掌握的维西尔正在跟踪的那批潜在客户。如果俞威能通过罗杰之手,把ice的软件打进维西尔苦心经营的市场,此消彼长,对改变两家公司之间的竞争态势将起到事半功倍的成效。
罗杰虽说并不认为此举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好,但总觉得好像是要被俞威利用,心理上有些不易接受,便说:“这恐怕不太合适吧?我毕竟是维西尔的人,而且,如果我手上的项目要是都被ice拿走了,我什么客户都签不到,还能在维西尔呆得下去啊?”
“哦,难道你还想在维西尔呆下去?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应该离开维西尔!”俞威说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罗杰,罗杰又一次僵住了,虽然他已经无数次赌咒发誓要离开维西尔,但那都只是说说而已,他并没有真正做好心理准备。
俞威刚要追问,却又被楼梯上的声音打断,原来是阿姨又不失时机地来替罗杰解围,终于,期待已久的红烧蹄膀出场了。俞威看着端上桌面的蹄膀,呆住了,第一眼看见盘子就让他惊讶,他以前从未见过用同样的六寸浅盘来盛放整只肘子的,但第二眼看到的盘中物就让他用另一个惊讶覆盖了前一个惊讶,他以前更从未见过这么小巧玲珑的肘子。俞威一方面怀疑这只肘子恐怕是出自一只远未成年的猪,另一方面奇怪怎么“肘子”到了上海不仅名字改成了“蹄膀”而且入乡随俗就连身材都大大缩了水,他盯着盘子里的蹄膀,举着筷子却半天没有插下去,这是他头一次因为恻隐之心而对已到眼前的猎物不忍下手。
罗杰全然没有在意蹄膀,不仅由于他心目中的蹄膀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更因为他现在脑子里想的全是他在维西尔的那份“蹄膀”维西尔不仅给他一份可观的工资,他自己那家公司的绝大部分日常费用也都被他用各种名目在维西尔报销了,所以他的那个小摊子几乎是在零成本运作。罗杰清楚,在外企做销售,虽然谈不上是什么稳定的工作,而是如履薄冰、朝不保夕,但他还从未认真想过要主动放弃这份工作。
俞威总算下了狠心,从蹄膀上剥下连皮带肉的一大块,塞进嘴里嚼着,他觉得也该对已经进入射程之内的罗杰发出致命的一击了,便又喝了口啤酒,咂巴着嘴说:“roger,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干咱们这行,混到现在这种地位,外人看着光鲜,可咱们心里的苦衷只有咱们自己知道。像刚才你提到的杰森,在维西尔也经营了不少年吧,我听说你们亚太区的老板春节来上海,和他谈了一个上午,从此他就彻底消失了。像现在换上来的洪钧,他当初在ice从无到有地干了三年多,不是照样被fire了吗?他在维西尔能混多久还是未知数呢。咱们就像是天上的云彩、水上的浮萍,没有根呐。什么是自己的根?就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自己说了算的摊子。但是,搭个自己的摊子没那么容易,既要有内部条件,更要有外部条件。不瞒你说,我就一直有心想自己干,打工要打到什么时候?到时候血汗被鬼子榨干了就剩下一把骨头,想想就觉得凄凉啊。”
俞威说得自己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在这种气氛烘托之下,他不失时机地又一次端起酒杯和罗杰响亮地干杯,然后一饮而尽,他掏出烟来,冲罗杰比划了一下,罗杰说了声“你随意”俞威便点上烟深吸了一口,这才接着说:“所以我刚才说羡慕你呀,因为你有外部条件,而我没有。你想想看,ice好歹也算是全球三大应用软件厂商之一吧,有几个人能在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就有幸拿到ice这种跨国公司的产品代理权,还是ice在中国发展的首批代理之一?刚才我说的内部条件,就是看你自己如何打算,是一直打工打下去呢,还是愿意抓住机会开创一番自己的事业,这个大主意只能你自己拿。但是,大言不惭地说,我已经为你提供了难得的外部条件,就是保证你在起步的时候就可以站在一个很高的水平上。”
罗杰当然知道ice公司软件产品代理权的份量,面对如此诱惑他早已动心了,但是他又不情愿让俞威牵着走,这的确是个重大决策,将会是他人生之路的转折点,他想按照自己的节奏行事,在自己觉得舒服的时候再从容地做出决策,便说:“我先要好好谢谢你啊,有这么好的机会能想到我。不过,你刚才也说了,这是个大主意,所以我要好好考虑考虑。你看这样好不好,再过一段时间,到时候我要是有些什么想法,我再和你联系?”
“呵呵,roger,你这个人真有意思,你等得起,我可等不起哟。你不是已经说了吗?我ice又不是只有你一家代理,我眼下就是要在全国的市场上布局,我不可能把一个地区或一个行业的市场先空着,一直等着你做决定,就算我愿意等,客户不会等、竞争对手更不会等,就看谁下手快。呵呵,只怕等到你想好的时候,机会已经让别人拿走了。”俞威进一步施加着压力,但他对如何操纵一个人再清楚不过了,就是必须采用“推”“拉”结合的方式,只用鞭策和高压手段还往往不够,压力大同时导致阻力大,中学上物理课的时候他已经明白这个道理,总还要加一些诱惑,在前面拉动要比在后面推动容易得多。
这么想着,俞威便决定亮出自己最后的底牌,他说:“咱们是朋友,以后又是合作伙伴,今天我就再拿出一份诚意。你知道‘合作伙伴市场基金’这个东西吧?根据合作伙伴的不同级别,ice每年都要拿出一笔市场活动经费,而合作伙伴也要按照一比一的比例拿出同样的金额,一分都不能少,两家把这些钱放到一起,作为双方的市场基金,在一年的时间里共同用于市场宣传和营销活动。ice的黄金级代理的市场基金标准是每年五十万人民币,但你的公司毕竟刚起步,和其他一些大牌代理商比不了,这我理解,所以我可以和你来个君子协定,头一年的市场基金只由我们ice单方拿出五十万,你们一分钱不用出,这笔五十万的基金如何使用也主要由你做主,只要事先和我说一声就行,怎么样?”
这份“诚意”的确有着实实在在的份量,罗杰早已不仅怦然心动,他还要毅然行动了。前一段听说洪钧曾经以这种市场活动经费的名义支付给那家泛舟系统集成公司十万块钱,罗杰当时就觉得奇怪,无缘无故如此大方地就把这笔钱给出去了,可从未见过真搞了什么活动啊,而劳拉也立刻乖乖照办了,联想到他自己连日常的开销都越来越捉襟见肘,沦落到必须看人脸色的境地,更让他下了决心,这年头不当家作主是不行的。
罗杰问道:“你的这些好意我都明白,你看最迟需要我什么时候答复你?”
“越快越好,”俞威用力把烟头揿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端起酒杯说“这不是套话,的确是越快越好,我希望最晚下周一你能给我答复。在你从维西尔彻底离职的时候,我立刻和你的公司正式签署代理合作协议;在你把你手中的潜在客户资料提交给我以后,我立刻把五十万的市场基金打到你指定的账户。事先说明啊,你把这些客户资料给我,是对你自己有好处,对我其实无所谓的。我们有严格的代理商项目登记制度,制造业的客户本来就零散,其他家代理往往也会去接触,所以谁先把某个客户的资料报到我这儿来登记备案,这个客户的项目就归谁,先报先得,所以你尽量早、尽量多、尽量详细地把你在维西尔跟踪的那些项目资料报上来,其他代理就算眼馋也抢不走了,就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护你自己的利益。”
“好的,一言为定,我会仔细考虑的,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下个礼拜一之前我都会答复你的。”罗杰说着,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已经所剩无几,便又问“怎么样?我看今天先到这里吧,你也早些回去休息。”他见俞威点头,就扭头冲楼梯方向高声喊道:“阿姨啊,你上来一下好不啦?我们要结账哩。”
俞威一面夸赞这几样小菜味道很好,一面大动作地从兜里掏出钱包,罗杰客气道:“按理说是应该由我来尽地主之谊的,可是你却坚决要请客,我是实在不好意思驳你的面子,那就谢谢你啦,不过这里很实惠,花不了几个钱的。”
阿姨“咚咚咚”地走上来,腿脚明显比前几回都利索得多,俞威接过账单一看“实惠”的几样小菜居然要了将近三百块钱,即便如此,俞威仍然觉得这顿饭请得值。阿姨接过三张钞票刚要转身下楼,罗杰嘱咐说:“开一张发票,抬头写ice公司,三个字母,i-c-e,不要写错。”他马上又低声问俞威:“开多少?要不要多开些?”
俞威连忙摆着双手,谢绝了罗杰的好意,他不想在罗杰面前显得自己那么不堪。两人闲聊了几句,俞威不想再让阿姨辛苦地爬上爬下,便由罗杰陪着前后脚走下楼来,在门口收好阿姨递过来的发票和零钱,和罗杰热情地握手告别之后,推开门侧身走了出去。
罗杰贴着门上的玻璃看着俞威走到街边,自己正回味着刚才的谈话,楼上传来忙着收拾东西的阿姨的喊声:“咦,他把雨伞掉在这里啦,赶快追上去给他吧。”
罗杰不以为然地说:“嗨,一把雨伞,掉就掉了呗。他要想起来回来拿,就给他,他要不来拿,你就留下用呗。”
安静了片刻,阿姨又喊道:“咦,雨伞上面还有字哩,好像是哪家酒店的,这样打出去人家看见会笑话的。”
罗杰有些不耐烦,没好气地说:“哎呀,管他哩?只要不打着它去那家酒店不就行了嘛,在别的地方有谁知道你不是那家酒店的客人?”楼上没有回音了,罗杰又陷入了沉思,难道经过这么一顿饭,自己的职业经理人生涯就要结束了?难道,自己真要下海当老板了?
俞威没有回去取雨伞,雨已经彻底停了,他把自己来时一路拄着的雨伞忘得一干二净。他在番禺路上站了一会儿,两个方向居然都没有空驶的出租车开过来,俞威这些年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完事后总是尽快离开现场,他便向南大步走去,打算到银星皇冠酒店门口打车。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俞威掏出来刚接通便听到里面跳出的声音:“是我,susan,在哪儿呢?”
俞威顿时感到厌烦,女人的好奇心怎么都这么重呢?他对苏珊的问题不予理睬,而是冷冷地反问:“怎么样?”
“他已经把e-mail发出来了,发给卡彭特的,copy给你和我还有peter。”
“哦,他的动作还挺快嘛,都说什么了?”俞威问道,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肯定气坏了,他说你是deliberately给他设了trap要陷害他。”
“de什么?他说我什么?”
“他说你是蓄意给他设了圈套要陷害他。”
俞威这才明白了,他对着手机骂了一句“混蛋”苏珊当然以为他是在骂邓汶,忙附和着说了声“就是”其实俞威正是在骂苏珊本人,他讨厌别人冷不丁地冒出这些不怎么常用的英文词,显得他好像听不懂英语似的,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俞威听到苏珊的回应,心里舒服了很多,他喜欢这样骂人的效果,对方明明挨了骂却毫不知觉,这让俞威反而有更大的满足感。他命令道:“你听好,不要回邮件,不要和他有任何正面冲突。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尽快把消息散布到整个公司,要让地球人都知道,邓汶和我彻底翻脸了。”
***
邓汶在煎熬中度过了漫长的二十四个小时。他在给卡彭特发出电子邮件之后几乎一夜没睡,写邮件时燃起的一腔悲愤久久难以平抑,他又惴惴地吃不准下一步战局会如何发展,忐忑不安地盼着天亮以后看看各方的动静。
邓汶早早地到了公司,一切都很宁静,像往日一样平常,但他总觉得这种宁静下面埋藏着涌动的岩浆,这种平常恰恰意味着不平常。俞威全天都没有在公司露面,不仅没有回复邓汶的那封邮件,就连以前经常在周末发送给公司全体员工的那种吆三喝四的邮件也没出现,鬼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没准儿根本不在北京。苏珊倒是在公司里很活跃,她的办公室里一整天几乎就没有断过人,仿佛成了公司的交通枢纽,邓汶感觉苏珊在有意回避自己,可能是要用忙碌来掩盖她内心的愧疚和不安吧。
上午的天气并没有如邓汶所愿地好起来,雨还在下。邓汶喝光了自己煮的一壶咖啡之后,心境才变得镇定下来,他一边整理着自己的东西,为下星期搬到研发中心自己的新办公室做准备,一边不断地查看是否有电子邮件到来。他一早就收到了电子邮件系统中自动发送的回执,知道卡彭特和皮特已经了他的邮件,他急切地等待着卡彭特的反应,但直到过了中午还没有任何回音,他知道今天不会再有任何进展了,美国太平洋时间已经是夜晚,卡彭特该休息了,而皮特不可能在未与卡彭特商量的情况下擅自表态,也罢,给他们更多的时间来周密调查、仔细考虑吧。
邓汶的心情逐渐好起来,自己的邮件发出去了,起码没有带来洪钧所说的那些恶果,本来嘛,人世间还是有公理的,怎么可能让俞威之流如此猖狂呢?他盼着天气也能像他的心情一样好起来,他更盼着另一个时刻的到来,期待着他和凯蒂约好的晚餐。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算让他盼来了,下午下班的时候雨过天晴,等他和凯蒂终于在必胜客一个靠窗的位子落座,正好看见在东面的天空中居然挂起了一道亮丽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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