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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天门奇遇（第1页）

我划着火镰准备将麻纸烧掉，最后又熄灭火镰，怅然若失眺望窗外苍龙门、右掖门、升贤门、明阳门、宣阳门高高低低的飞檐翘壁。赤乌鸟突然抖动一下翅膀出叽叽咕咕叫声，它是一种灵性的鸟儿，似乎是在暗示我：你难道不想传个回信吗？我迅提笔在麻纸反面写上一行字：“见，见。”我当时心想，即便这赤乌是周慕郎放过来诈我的，这样的复信也不会有错，因为我完全可以用这样的复信来诈他，随便你怎么解释都可以。我将麻纸绑在鸽子细腿上，它相当通人性地对我出叽叽咕咕的啼鸣，然后扑楞楞飞起来，绕着寮舍飞了三圈，从窗口飞出去。

赤乌自此很长时间不再与我联系，他似乎从吴国离奇消失。而我提出的“联蜀抗魏”却在吴国得到执行，并且派出马无齿、马无角组成的间谍小组与蜀国间谍对接，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皇爷竟然安排我与他们一起前往蜀国接头。

那天在南宫，皇爷召我用早膳，丽阳公主和千雪仍然在场，让我欣慰的是她们破天荒没有争吵。那天丽阳公主穿一件兔子灰荷叶边斜条纹锦丝短绣裳，脚上是一双钉有串珠银钉的九孔千蝶玉带鞋。而千雪则一身橙子黄凤飞蝶舞霓裳羽衣，她走出来的时候迎面吹来丝绸般软滑的杨柳风，春天的风吹起她橙子黄霓裳羽衣给人一种展翅欲飞的印象。我现几日不见千雪变得越漂亮妩媚，那种骨子里散出来的妩媚就是皇妃的魅惑。并不是宫中的妃子都有这种魅惑，依我的眼光看来宫中的妃子皇后大都相貌平平，是宫衣与化妆让她们在平民眼光里有了倾国倾城的美貌。而千雪是少数天生美艳的妃子，她无论身处民间或后宫都会艳光四射。这一点丽阳公主就不如她，尽管丽阳公主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女，但她的美与千雪是完全不同的韵味。

那天宫中的早膳丽阳公主与千雪亲如姐妹，她们和皇爷边吃边聊显得挺开心，皇爷的早膳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先上了两盘清蒸滚驴肉、瑶柱熬白菜，接着又上来五寸碟烹紫盖、五寸碟酥火烧。每人面前又分别奉上一只大瓷碟，碟上六只酒盅大的小瓷杯里分别盛的是笋尖鸡丝汤、玉米海参羹、江米豇豆糊、人参燕窝粥。接着樱桃肉、冻豆腐、油爆肚、炒芽韭、疙瘩缨也次第上场，随后是宫中二十四样：糖大扁、糖桃占、金丝枣、沙果脯、豌豆糕、芝麻奶卷、蜜糕奶卷、蜜饯海棠、蜜饯橙子、佛手青梅、水仙梨花、南荠马蹄。

千雪和丽阳公主吃得眉开眼笑，千雪还替丽阳公主夹了豌豆糕递过去：“我记得这可是公主的最爱。”这一亲昵动作让我暗自吃惊，今天这对冤家怎么握手言和？我一时吃不准她俩的路数，而皇爷则笑眯眯地对我说：“左御史大夫真是了不得，吴国人都称本人为二圣。要知道，在吴国让二圣点头称赞的人可不多。”丽阳公主在一旁接嘴说：“不是不多，而是根本就没有。二圣爷，还是公主有眼光，一眼就相中了他。”

皇爷眉开眼笑给丽阳公主送上一勺蜜糕奶卷：“那可不，我们的大公主是什么人哪？在吴国谁能比得上？左御史大夫的联蜀抗魏真是绝招，无论从地理、人文、军事哪一方面来说，这都是一个上上选。现在吴国从宫中到民间都在议论此事，这股风风传到了蜀国，蜀国举国都在筹谋——我们是联蜀抗魏，对蜀国来说是联吴抗魏。吴蜀两国从前也分分合合，合合分分，但是这一次在错综复杂因素综合下，吴国与蜀国只能走这一条路，就是左御史大夫在早朝上指明的路：联蜀抗魏，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蜀国人在三国鼎立中与魏国征战多年，他们对联吴抗魏深有所感。马无角并非间谍，他其实就是蜀国派来接头的特使，是我们的派过去的人，他归来得正是时候。面对蜀国的好心好意，吴国当然不能视而不见。我想，左御史大夫前往蜀国洽谈最为合适，因为联蜀抗魏就是左御史大夫提出来的，只有你才能谈得清楚，明白。”

丽阳公主撒娇似地推了推皇爷：“二圣爷啊，左御史大夫现在可是我的人，我必需时时刻刻守在他身旁。我不看着他，他被妖精抢了去，那公主下半生，该如何面对？”皇爷摸了摸下巴颏上修剪得漂亮的灰白胡须，眼睛里含着慈父才有的静静的笑意：“我骄傲的大公主，你从小在太初宫无忧无虑长大成人，你不知道沙场的残酷与凶险，那不是公主穿衣化妆过家家，那是心黑手辣的男人打打杀杀，一不留神就要死人，并且成千上万死去。”

丽阳公公放下面前的小瓷盅：“我不管，我不会离开苏锦书。你们的心比豺狼虎豹还狠，让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上战场，这不是明摆着让他送死嘛？我不保护他谁来保护他？”皇爷眼睛里的笑意依然不减：“公主的心思我非常明白，但是皇爷告诉公主，这毕竟不是真刀真箭上战场，这是智慧与胆识的校量。不是说皇爷偏袒偏护苏锦书，在当下的吴国，在这方面想找出一个胜过苏锦书的人，不是难找，而是根本没有。左御史大夫担负的是吴国重任和皇上嘱托啊，我的大公主。”

坐在对面的千雪此时淡淡说了一句：“皇爷，看在公主如此痴情如此决绝的份上，皇爷就答应公主吧。你不答应，公主也得跟随，你不如答应公主，同时从皇宫御林军中挑出几位身手了得的一并跟随，加强保护。这样既隧了公主心愿，又保护公主万无一失。”丽阳公主一时喜上眉梢：“还是侧王妃懂我，事实上皇爷答应，我去。不答应，我也得去，公主脾气上来，皇爷的话我也只当放屁，莫说你是二圣了。”

我听到这里如坐针毡，只好狠狠瞪了丽阳公主一眼：“公主说话别口无遮拦，皇爷的话就是金口玉言，在宫中向来说一不二。”丽阳公主突然起身，丢下一句：“那我的话还是圣旨呢，谁拆开我和苏锦书谁就是大公主的敌人。”她说着扬长而去，那身兔子灰荷叶边斜条纹锦丝短绣裳的下摆随风而起，几位宫女立马小跑着跟上去。千雪也放下汤盅与我会意一笑，然后对皇爷说：“你看她被皇爷宠成什么样子。”皇爷摇摇头，用金勺轻轻搅着面前的人参燕窝粥，说：“谁让她是我二圣爷的大公主呢。”

虽然遭到我竭力排斥，但是最终丽阳公主还是化妆成民女与我一路南下。我不知道丽阳公主的随行其实是赤乌的精心安排，我不知道原来此次前往蜀国接头也是周慕郎与皇爷的精心安排，他们要借刀杀人，利用蜀国人的手除掉我这个心腹之患。我更不知道其实因为麒麟帖上的牛尾与马尾的细微差别，皇爷一直对我半信半疑将信将疑，他随时要置我于死地，当然他也随时在生死存亡之际测试我的真假，所有这一切我将在后面为你一一揭晓。其实到这时周慕郎已经对我的卧底间谍身份了解得一清二楚，我随行之前看过吴国大量绝密情报，其实全是周慕郎与皇爷的故意安排，当然这些所谓的情报也全为假冒，他们就是让我向蜀国出卖情报，坐实我的间谍身份然后再借刀杀人。如果蜀国不杀，那他们随时随地可以在路上杀了我。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的蜀国之行有可能必死无疑，但是我作为各方势力角逐的一枚棋子却蒙在鼓里。在我们准备出的时候，南方的春天就在一夜之间到来。随着燕子掠过一片一片河流与村野，油菜花像一夜暴涨的洪水淹没了千千万万村庄，那些贫穷而萧条的村庄像一团团漂流在洪水上的水草，它们因为春天的到来呈现出勃勃生机。无数条弯弯的河流在一夜接一夜春雨中蓄满了水，水泡般的石拱桥和柳叶般的乌篷船给南方的水乡皴染上淋漓的水墨。而我们却迟迟不能成行，原来是马无角接到国内送来的情报，蜀魏两国又爆一场激战：我的先祖司马昭派钟会、邓艾、诸葛绪分兵三路进攻蜀国，与蜀汉大将军姜维在陇西郡至汉中郡一带展开拉锯战，主战场就在剑门关。姜维兵马死守剑门关，关内关外血流成河但是魏兵始终未能攻克。大将军姜维的军事智慧名闻三国，他听闻钟会从关中兵就上书皇上刘禅表明，派重兵分别驻守阳安关口、阴平桥头防患于未然。可是当时蜀国兵将挥金如土、安于享乐，认定魏兵只是虚张声势，绝不敢真正进攻蜀国。有人向皇上禀报姜维鬼话连篇是彰显自己，姜维早年的一句狂言“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也被人摆出来，认定他一向就是爱逞强逞能的货色。姜维的谋划无人能听得进，包括皇上刘禅，姜维非常无奈。可就在一夜之间他的话得到应验，魏军由三路变成五路围攻伐蜀，钟会与邓艾像两把尖刀直逼蜀中时，刘禅才派廖化增援。此时的姜维被邓艾强大兵力死死牵制只得退驻汉水畔的阴平郡。而相邻沔水畔的汉中郡却被钟会围死，几位蜀中大将战死沙场，眼看着破城在即，蜀将蒋舒竟然开城投降，一时军心大动，风声鹤唳。钟会趁机攻下汉中郡，长驱直入。姜维和廖化竭尽全力也保不住阴平郡，只好弃城，与残部结合退守剑阁。钟会不攻，他写信劝降姜维，但姜维不作回应。钟会久攻不下，双方对峙于剑阁准备打持久战。

我们就在烽火狼烟中起程前往蜀国，一路沿扬子江溯江而上，计划过江夏郡、云梦泽、宜都郡、巴东郡然后从江阳郡进入蜀国之都成都。一路西上我们走得并不轻松，正值春风浩浩荡荡北上季节。春风就是东风，对我们南下来说每日都是阻风，出石头城不远就阻风在皖江天门山悬崖之下。

天门山真的像一道天门，两岸高耸的青山隔江对峙宛若一道天门，天门开启处看不见尽头的扬子江滚滚而来，大江东去的磅礴气势令人心旌摇荡。天门山下有一处避风的回水湾，正好可以用来停泊船只，听着江涛一夜拍打船只的声音我心烦意乱。第二天并没有风止浪息，下了篷帆的船只像收起了翅膀的蝴蝶一样随着江涛时起时伏。我闲得无聊，早餐后隐隐听见风涛声中有僧人的早诵，抬头向悬崖绝壁看了一眼，因为船只停泊在绝壁之下我没有办法看到悬岸顶部，只看到崖畔上野桃花像燃烧的篝火一样，东一簇西一簇漫山遍野分外娇娆。我从史册上得知天门山是吴国一景，有一处天门寺不知是否就在崖畔顶上，我决定登岸一游。和丽阳公主沿石缝中歪歪扭扭的石级登上崖顶，果然一座荒寺面江而立，它就潦潦草草建造在崖顶巨大的青石上，似乎一阵风就可以将它吹入扬子江，但它却年复一年蛰伏在此。我们出现的时候三两位僧人正在山门前清扫落叶，看见我们似乎是敬香的佛主，他们立马回到天门寺各就各位继续开始早诵。我和丽阳公主先敬上大把香火钱，然后焚香跪拜。小僧人大概见我们比一般的善男信女慷概大方，主动上前让我们抽签。我想，天门山旁一定经常有阻风的行脚客，他们像我们一样被风阻在天门山下，就会来天门寺焚香求佛，乞求菩萨保佑风停止息，好让他们平安上路。

丽阳公主对抽签非常好奇，她手快眼快先于我行动，她持签在手默念着，面色却变得越来越冷峻。我以为她抽的是一个下下签，便接过来细看，签语为：

此行蜀汉凶险道，

黑手布局命不保。

弃舟登岸入天门，

有福之人在娼寮。

我大吃一惊，这哪里是什么签语？分明就是让我立即改变行动计划的重要情报。我向佛堂上扫了一眼，却现除了站在我面前摇签筒的僧人外，其他僧人一个也无，他们眨眼之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我知道必须果断做出决策，这份签语并非空穴来风。我准备去天门镇上的娼寮接头，同时眨眼之间做了两手准备，假装不满意的样子将签牌插进签筒。小僧人会意马上又摇着签筒，无数签牌晃着晃着有一支挤到最前端，眼看着就要掉出签筒。我看准了就抽出那一支，细细一看，果然是上上签：

禾稻看看结成完，

此事必定两相全，

回到家中宽心坐，

妻儿鼓腹乐团圆。

我猜到是小僧人给上上签做了标记，特地让它先出头让我抽着，就是哄我开心而已。我心领神会，对无为子说：“这是一支上上签，好运等着我啊，快，快帮我回船上取些银子来，多给天门寺香火钱。”无为子似乎很不情愿，但是他也找不出理由拒绝，最后还是转身走上挂在石缝间的石阶。看着他的头顶慢慢消失在悬崖绝壁之下，我向小僧人打听天门镇的位置，小僧人随手向寺后树林一指：“穿过这片树林，后面有条路通往天门镇，不到一个时辰就到。”

我借口不放心无为子拿银子，假装回头找无为子，甩掉丽阳公主，在天门山上绕了一个圈子，我一定要去与可能出现的赤乌接头，我不能放弃任何机会。我果然找到了天门镇，没费太大的周折就找到娼寮花满楼，它们一般都在镇中最繁华热闹的地段。我猜想无为子此时应该已经重回天门寺，但是他不可能马上找得到我，包括丽阳公主。接下来再与他们碰面我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搪塞，我的经验越来越丰富老到。

我在花满楼门前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帮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像一群花蝴蝶一样蜂拥而上，搂腰的搂腰、拉手的拉手，有几位还在后面推着我，姑娘们莺莺燕燕莺歌燕舞弄得我骨酥体软晕头晕脑地被她们当成猎物送进了密室。我只知道被姑娘们簇拥着经过一道又一道廊檐，最后从一个月亮门进入的是一个香水锦缎堆砌的软榻：一盏鸽血红纱灯将密室照得妖艳而暧昧，一个穿红兜肚的姑娘背对我侧身躺在那里。她似乎过于丰腴，但手腕上的藤纹细蔓的银镯子与指甲上嫣红如花的蔻丹却带着几份性感与妖媚，令人蠢蠢欲动。密室里香气袅袅温暖如春，我站了片刻便汗水淋漓。我拼命吞咽着唾味，胸口越来越难受，呼吸也变是急促。我现进门一角香熏炉里燃着香料，就是那些香料让我血脉贲张。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见床上的姑娘用低低喑哑的声音说：“上来吧，我的傻小子。”我一点也不敢动，我知道进入花满楼就进入精心设定的一个局，但我还是愿意入这个局，先我有我的对策，另外我想弄清楚谜底，万一是赤乌精心安排的局呢？我小心翼翼地在床榻旁落下半个屁股，那姑娘轻轻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死样，上来呀？瞧你这死样子，难道怕老娘吃了你不成？”我看着她的身体不知道如何上，她突然出手攥紧了我的手，然后翻过身缓缓坐起来。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张化妆得十分夸张的脸，那脸上的白粉几乎往下掉，眉毛又粗又浓，一双猩红的大嘴唇令人想起血盆大口。想象中面带桃花、樱桃小口的姑娘形象荡然无存，她却不依不饶，张开大嘴巴朝我吻过来。我避让着她，将脸拼命扭向一边。她忽然叫起来：“瞧你这死样，老娘又不是老虎？老娘又不是老狼？来，来呀，相一个，相一个。”她拼了命贴上来，我从床榻下跳下来准备逃离，她变成男声突然低低地叫了一声：“锦书，苏锦书。”

那声音我太熟悉了，只能是我在麒麟阁的好友庞少白的声音。回头一看，她扯去脑袋上的假套，操起被子将眉毛与嘴巴擦了一下，果真是庞少白。我惊叫一声：“是你，少白？装神弄鬼干什么？你怎么跑到吴国来了？”庞少白面色冷峻地说：“如果我不来助你一臂之力，你将一事无成并将死无葬身之地。”我不解地问他：“兄弟何出此言？”庞少白说：“你真是傻啊，让你去蜀国谈什么联蜀抗魏，就是挖个坑逼你跳，还是个死坑，你跳也是死，不跳也是死——你的身份全暴露了，知道你是假道长真间谍，孙皇爷和周太尉早就密商好，横竖就是让你死，他们不过是耍了个花招，让你主动送死，就是借刀杀人。”

我停顿了一个儿，直楞楞地看着他：“兄弟，你偏居一隅麒麟阁，怎么三国的事全瞒不住你？”庞少白抬了抬下巴：“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真是个书呆子？”我笑了笑：“那你就不了解兄弟我，我难道真的是去蜀国送死？难道我就不能设好一个局破掉他们的局？兄弟，你也太小看你这个兄弟了。告诉你，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自从决定进入吴国潜伏，我就不会害怕。不是你给了我通天的本事吗？有那样的本事你说我怕什么？大不了到时同归于尽。”庞少白会意一笑：“那是最后的绝招，

我们两人正唇枪舌箭之际，突然花满楼外人声嘈杂，一片混乱。我探窗一看，无为子带着几十个穿黑锦衣的御林军不知打哪里冒出来，将花满楼层层包围，看来我和庞少白插翅难逃。庞少白却不慌不乱，他突然扯掉了那个姑娘穿的花锦衣，赤条条地露出身体。也就在这时候花满楼的鸨母惊慌失措地推门而入，这一幕让她倒吸一口气。我同时还现，这个鸨母其实就是丽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