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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天已全然黑了，雪晴后的天空晴朗，却无星斗显身，惟有月色冷艳，青光绵绵。京都人家似乎都歇息了，寂然无一丝声息，只闻得松涛肆意，鸟掠长空，风铃脆响，流水碎冰。王维若是复生，此情此景当可作诗入画了。

  三人并肩而行，不一刻便没入幽深的庭院深处了。

  *14*

  第三章射虎（1）

  话说姜沣三人在厅中坐定，稍顷，那个名叫阿寮的仆人端上了酒水菜食后，便自退下了。姜沣举杯说道：&1dquo;薄酒不成敬意，聊表诚心而已。请。”

  苏度情举杯喝了，却是用大银壶盛的江浙陈酿&1dquo;女儿红”，色泽如蜜，入口微酸，不禁说道：&1dquo;《风雅十二》中写道：&1squo;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今日初到京都便闻飘飘仙乐，又以美酒佐之，真是三生有幸！”

  元畏鲸笑道：&1dquo;小姐莫忘了，《九歌》中还说道：&1squo;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呵呵，姜家哥哥这饭食可配不上美酒啦。”

  姜沣脸上一红，尚未说话，只听苏度情漫声唱道：&1dquo;请客北堂上，坐客毡氍毹。清白各异樽，酒上正华疏。酌酒持与客，客言主人持。却略再跪拜，然后持一杯。”

  她唱的却是古乐府的民歌《陇西行》，描述的是主人殷勤待客的情景，唱来抑扬顿挫，中正洒脱，极是大气。

  元畏鲸鼓掌大赞：&1dquo;小姐非今人也，难道是从唐代来的女侠么？可真奇怪啦。”说罢呵呵大笑。姜沣解了窘境，也自微笑。三人相视一笑，举杯喝尽杯中酒。

  苏度情忽然注意到姜沣喝酒的时候，先是很自然地作出拜的动作，接着把酒倒出一点在地上，然后浅浅的尝尝酒味，最后才一饮而尽。

  苏度情知道，那是非常古老的饮酒礼仪。起源自杜康或者夷狄的时代，先拜，表示对客人的尊重；沥酒于地，表示祭谢大地生养之德；浅尝辄止，表示用心品味；最后才喝光掉。在古礼中，这四个步骤叫做&1dquo;拜、祭、啐、卒爵”。

  她觉得自己面对的应该是一个惊才艳羡、卓然不群，却依然恪守古典礼法，从不逾矩的古老贵族后裔，而不是一个寥落市井、操琴自娱的江湖野人。她不禁看得有些痴，忽听元畏鲸问道：&1dquo;此刻是什么时辰了？”

  姜沣微微偏头，皱起鼻子嗅了嗅，说道：&1dquo;刚过了未时。”元畏鲸点点头，举杯一饮而尽。苏度情不禁好奇，问姜沣道：&1dquo;先生怎么知道时辰？我可没听见打更的声音啊。”姜沣不及说话，元畏鲸就笑道：&1dquo;他是用鼻子闻出来的。”

  苏度情奇道：&1dquo;鼻子？元先生开玩笑么？”

  姜沣道：&1dquo;不是玩笑，小姐嗅一嗅就会明白。”

  苏度情皱鼻嗅了嗅，只觉得空气中有一股香气，初时还以为是焚香，不多时觉奇香特异，与普通的香料不甚相同。姜沣指着栏杆外的庭院，说道：&1dquo;小姐请看。”

  苏度情定睛看去，灯笼的淡淡光芒下，只见庭院中兀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雕塑，一时却看不清晰。

  姜沣解释道：&1dquo;那是一方日冕。”

  &1dquo;可是&he11ip;&he11ip;”苏度情道：&1dquo;可是，正值中夜，哪里来的阳光？”

  姜沣却不回答，又指着长廊，道：&1dquo;小姐再看。”

  苏度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廊上悬空挂着一只古香古色的陶罐，陶罐下是一个铜盆。两者造型都很是奇特。姜沣道：&1dquo;这东西是水钟。”

  苏度情不禁追问：&1dquo;水钟？”

  &1dquo;不错。”姜沣道：&1dquo;那是畏鲸老弟从海外给我带来的礼物。是哪个国度的？嗯？”

  元畏鲸微笑道：&1dquo;南洋一个岛国，名叫&1squo;佛陀善娅’。”

  &1dquo;不错，不错，是&1squo;佛陀善娅’。”姜沣道：&1dquo;我除了收藏和把玩乐器之外，还另有一项爱好，就是收集各种记取时间的器物。日冕和水钟乃是其中之一。”

  &1dquo;小姐也知道，”顿了顿，他又道：&1dquo;日冕是靠太阳行走周天的不同，投下的影子亦有所不同而工作的。但是到了夜晚，日冕就无法指示时间。水钟呢？陶罐中装满水，下面有一小洞，水从洞中一滴滴滴下，铜盆上有指示时辰的刻度，如此可知今夕何夕。可是水钟也有缺点，值此严冬，天寒地冻，陶罐中的水会结冰，也就无法指示时间。大概那岛国&1squo;佛陀善娅’终年阳光普照，决不冰冻，所以有这水钟计时。”

  &1dquo;北国苦寒，水钟和日冕往往丧失其功效，所以我另外制作了一种记取时间的器物，称之为香钟。乃是将十二种不同的线香拼接为一，在一个确切的钟点引燃，只需通过不同的香气即可辨别时辰，小姐刚才所闻到的香气，乃是天竺的香珠气味，标志此时正是未牌时分。”

  苏度情不由叹服，说道：&1dquo;先生极尽巧思，度情佩服之至。”

  元畏鲸却说道：&1dquo;光阴如白驹过隙，飘忽即逝，纵然穷尽器物精巧，也挽不回光阴流转。无论日冕水钟，抑或是焚香计时，都不过是为时间做一个标记。那日冕上的阳光，终日一格一格地轮转，好像光阴不过是一个重复的轮回，周转不休，无穷无尽；看那水钟和香钟，似乎水尽了还可以倾满，香尽了还可以复燃；怎知道时间不是车轮，而是一只冷箭，箭一旦离了弓弦，就一去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