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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晖光投落在伊人稚气的脸庞,几缕额发微微遮住她幽深的双眼。她似乎在目送他,似乎没有。他心里忽然升腾起恼怒了——
他本是来看望她的啊!
当在梁国的时候,一切不都是好好的么?为何一到了长安,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他一下子甩脱了内侍的手,大步往回走到她面前,冷声道:“抬头。”
她怔怔然抬起头。
她这一抬头,他却又不知该做什么好了。半晌,大袖下的手却拉过了她的手,她骇然欲挣,却被他抓得死紧,手指在她掌心细细地画了三道。
她呆了呆,尚来不及反应,他已放下了手。因袍袖宽大,加上他那副冷漠模样,旁人如薄昳看来只当他二人是在争吵拉扯,并不知薄暖为何突然间红了脸颊。
他的手很冷,在这深冷信默的仲冬时节,如一把冰渣子扎进了她的掌心,一下子痛醒了她。
“殿下。”她终于开口,声如蚊蚋,“阿暖记得的……”
他却已经转过身去,利落地上车了。
她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掌,明明空无一物,却好像能看见他划出的印记将血肉都割裂了——
一,二,三。三条横线。
是什么意思呢?
这三日来,薄暖睡得极不安稳。
半夜里忽然被无名的恐惧魇住,拼命乱舞着双手双腿欲将那恶鬼蹬开,终于“啊”地一声得以睁开了眼,一下子坐了起来,却闻哗啦声响,一卷书自床上跌落下去。
她呆呆地盯了半晌,才发现那是自己入睡前读的《周官》,晚上压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憋得她做了噩梦。叹了口气低身将书拾起,拍了拍竹简上的灰,梦里那不甚清晰的眉目忽然就如书里的厉鬼般窜到了自己眼前,却不是凶恶的,而是犀利的,镇定的,从来不犹疑,从来不畏缩,就那样定定地注视着她。
她又叹了口气,声音闷闷的。
“殿下……”
三日后的深夜,顾渊与薄暖并排坐在了广元侯府的屋脊上。当他将一把砂石抛打在薄暖窗棂上的时候薄暖就知道是他了。外阁里当值的丫鬟被声响引了出去,他便立刻潜进房中,拉着她自花园里的矮墩跳上了院墙,又沿着院墙跳上了屋顶。
长安的月亮将光辉洒落千山万水,也洒落在这两个少年男女的眉目之间。薄暖的手脚都拘束着,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殿下是读圣人书的,怎还做钻穴踰墙之事?”
他一怔,旋即朗朗地笑起来,双眸璀璨地看定了她:“孤就知道你当初没有好好读书。”
“殿下什么意思?”她有些不快。
“孟子说:‘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隙相窥,踰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所以‘钻穴踰墙’,就是说男女淫奔——你看孤与你像么?”
他促狭地笑着,满意地看见她耳根子都潜上了红晕,在夜色下覆上吹弹可破的雾气。哪知她竟忽然抬起了头,清冷的月光映在她白皙的颈项,她笑着微微倾过身来,樱唇微启:“殿下身边佳丽无数,若然看上了谁,哪里还需要踰墙相从呢?可见殿下今日之踰墙,不过是耍无赖罢了。”
他呆住了。
就好像她自唇中发出的不是话语,而是一道施了法的真气,她就这样轻飘飘地一吐,便将他定住了身形。
月光如雾,她的容颜太过美丽,反而有些虚妄和飘渺了。
她这话绕了许多个弯子,藏了千百种意思,他后来想了许久,都不得其法。他与她说话时总是如此,总是时时刻刻都要提起所有的心眼去应对、去揣摩、去考量、去计算,否则一不留神,他就会掉进她的圈套里去,就如此时此刻一样。
此时此刻,他突然说道:“孤并没有佳丽无数。”
她一顿,复一笑,“这可与我没有干系。”
——怎么没有干系?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所幸忍住了。生硬地将目光移开,望向夜幕星空,今夜疏朗,一颗颗星子璀璨可见。
“看见河汉了么?”他忽然道,声音染了几分夜雾的迷离。
她也抬起头来,星空宛转迁流,那一道银河就如一把散漫的沙尘,沙尘的尽头即是那一轮冰凉的月亮。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不知怎么就来了兴致,抬起手指着一颗特大特亮的星辰道:“看,那是天极。”
“天极?”她好奇地问,“是天之极么?”
“是的——那一片是紫微宫,中央有五星,是最最尊贵的。”他的目光一错也不错地盯着那颗天极星,“天极是天帝所居,天极之侧有四星,你看,那是太一、那是皇帝、那是太子、那是庶子……”
——突然间,一道极亮的星辰划破了天际,正正在那天极星附近拉出一道火焰一样的长尾!
衣风陡起,他一下子站了起来:“长星!”
他回过头来,对她大笑:“你看见没有?长星!庶子孽星,侵紫微之垣,哈哈哈哈!”
他的话音渐渐飘散在高处的夜风中。她的目光渐渐从那遥远的星空移到了他的容颜,轮廓坚硬,鼻梁高挺,而那漫天的星子都落在了他的眼眸里,那么亮,好似能照彻她这渺小而卑微的肉身,好似能洞悉一切前生后世的因果……
她慢慢地随他一同站了起来,“奴婢不懂天官之事。”
他的笑声静了静,“不知明日朝上,众臣又会如何解这星孛之变?”他盯着她,“你父亲是待诏博士,这样的灾异,他一定会上谏的——你猜他会怎么说?”
她低下了头去,声音有些轻微地颤抖,“奴婢不知……奴婢只觉得,那长星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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