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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史兄,区区一个破掌柜,你打赏他做甚?”马致才走后,韩?语气不悦。
史宽之回到韩?身边坐下,道:“韩兄,那刘克庄与宋慈形影不离,他能找到望湖客邸去,打听你包邸一事,尤其打听腊月十四那天的事,想必是宋慈暗中在查此事。”
“查就查,我会怕他一个宋慈?”
“宋慈算什么东西?韩兄自然不怕。”史宽之凑近韩?耳边,压低了声音,“怕就怕腊月十四那晚,尸体没处理干净……”
韩?拍着胸口道:“你只管放心,我早处理得干干净净,换谁来查,都别想查得出来。”
“韩兄做事,小弟自然放心。”史宽之道,“可那宋慈和其他人不一样,是个罕见的死脑筋,他必定会一查到底。韩兄虽不怕他,可多留个心眼总没什么错。依我看,不如把府衙的赵师睪叫来,提前打点打点,毕竟大小案子,都要先过府衙的手。等以后乔行简到任浙西提刑,再找他打声招呼。府衙和提刑司都打点好了,我爹又在刑部,如此可保万全。”
韩?却是一脸不屑,道:“赵师睪那知临安府的头衔,是靠给我爹十个姬妾送了十顶珠冠换来的,他就是我爹养的一条狗。我吩咐他做什么,他敢不做?那个什么乔行简,也是我爹一手提拔起来的,用不着打点,他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话虽如此,可韩兄亲自出面打点他们,和他们卖韩相面子,那还是有区别的。”史宽之道,“韩兄是韩相独子,如今韩相年事已高,日理万机,操劳日甚,他日这权位,迟早要由韩兄来接手,还是要早做打算才行啊。小弟史宽之,誓死追随韩兄左右,将来富贵荣华,全都指望韩兄了。”
韩?听得哈哈大笑,尤其是“韩相独子”四字,令他大为受用。韩侂胄早年娶太皇太后吴氏的侄女为妻,此后二十多年不纳姬妾,一心一意对待妻子,由此博得太皇太后吴氏的看重,得以身居高位。只因妻子一直未能生育,韩侂胄为免绝嗣,这才收养了故人之子,也就是如今的韩?。前些年太皇太后吴氏薨逝,彼时韩侂胄大权在握,权位已固,因此再无顾忌,先后纳了十位姬妾,可是他年事已高,数年下来,还是不得一儿半女。韩?虽是养子,却是韩侂胄唯一的子嗣,将来韩侂胄的权位,必然要由他来承继。他笑着拍了拍史宽之的肩膀,道:“史兄往后便是我的左膀右臂,你怎么说,就怎么办。有你出谋划策,我还操什么心?来,喝酒!”说着传杯弄盏,又唤入歌舞角妓,继续寻欢作乐。
刘克庄从望湖客邸出来,没有回太学,而是去了熙春楼。他认为事不宜迟,得再去熙春楼探查一下虫娘和月娘的事,尤其是月娘的怀有身孕和失踪。
来到熙春楼时,天已经快黑了。刘克庄向张灯结彩的熙春楼走去,在距离大门十来步的地方,争妍卖笑的角妓已挥舞丝巾迎了上来。刘克庄却忽然止住脚步,没有搭理前来招揽他进楼的角妓,而是把目光投向右侧不远处的巷口。
那巷口设有几处车担浮铺,都是各色杂卖,其中一处卖茶汤的浮铺旁,蹲着一个身穿青衿服的太学生,竟是宋慈。刘克庄长时间寻宋慈不得,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此时的宋慈蹲在路边,左手一碗热气腾腾的馓子葱茶,右手一个白酥酥的灌浆馒头,正大口大口地吃着。
刘克庄朝宋慈走去,紧挨着宋慈身边蹲下,道:“你怎么在这里?”
宋慈正咬了一口馒头,鼓着嘴一转头,看见了刘克庄。他手拿馒头,朝巷子深处一指。
巷子深处是熙春楼的侧门。
刘克庄一下子明白过来,道:“你在等那个叫袁朗的厨役?”
宋慈点了点头。之前刘克庄离开司理狱后,宋慈没再继续审问夏无羁,而是去了一趟提刑司,以奉命查办虫娘沉尸一案为由,让书吏出具文牒,由许义带人去府衙,将夏无羁转移至提刑司大狱羁押,将虫娘的尸体也运回提刑司停放。忙完这些事后,他去了一趟城南义庄,想打听一下虫娘的尸体在义庄停放期间,有没有外人进入义庄接触过尸体。城南义庄位于崇新门内的城头巷深处,他到那里时,义庄的门上了锁,叫门也无人应,只换来义庄中一阵犬吠。他记得韦应奎曾提到义庄有一个姓祁的驼背老头看守,于是找附近的住户打听,得知祁驼子嗜赌如命,大白天常去外城的柜坊赌钱,很晚才回来。他在义庄外面等了一阵,不见祁驼子回来,打算不再等下去,而是去找袁朗问话,于是只身一人来到了熙春楼。当时熙春楼还没开楼,他敲了许久的门,一直无人回应。他想起袁朗每天傍晚都会出侧门倒泔水,于是来到熙春楼侧门外的巷口等着,一等便是小半个时辰。他盯着熙春楼的侧门,将嘴里的馒头咽了下去,啜一口葱茶润了润喉,顺手把碗递给了刘克庄。
刘克庄奔走多时,早已饥肠辘辘,面对喷香扑鼻的馓子葱茶,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他平时很少吃街头浮铺的小吃,这时也不管了,接过来便是一口,接着又是好几口,一碗葱茶去了大半。
“你之前提到的那个月娘,”刘克庄把嘴一抹,“不是去净慈报恩寺祈福才失踪的。”
宋慈转过头来看着刘克庄,送到嘴边的馒头慢慢放下了。
“腊月十四那天晚上,月娘人在望湖客邸。当时望湖客邸被韩?整个包下,夜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月娘被韩?的家丁追赶,从客邸里跑了出来,后来便不知所终。”刘克庄道,“对了,月娘还怀了孕。见过她的伙计说,她的肚子隆起,像怀胎四五个月的样子。”
“月娘怀了孕,有这等事?”
“我去了一趟望湖客邸,找那里的伙计打听来的。”
宋慈忽然微微凝眉,只见巷子深处,熙春楼的侧门打开了,一辆板车推了出来,一个又高又壮的汉子袖子高卷,提着两大桶泔水,搁在了板车上。那壮汉推着板车去到不远处的街口,那里停着一辆刚刚驶来的泔水车。那壮汉将两大桶泔水全都倒了,返回了巷子里。
宋慈一下子站起身来,将剩余的馒头往嘴里一塞,朝巷子里快步走去。
刘克庄见了,剩余的葱茶也不吃了,把碗往浮铺上一搁,正准备赶过去,却被浮铺小贩一把拉住:“公子,您还没给钱呢!”
刘克庄赶紧自掏腰包,丢下一小串钱:“不用找了。”紧赶几步,追上了宋慈。
那壮汉将板车推到熙春楼的侧门外停好,提起两只空桶,转身要进侧门,却被宋慈叫住了:“你是袁朗吧?”
那壮汉停步回头。
宋慈见那壮汉脸皮粗黑,浓眉阔目,额头微微冒汗,卷起来的袖管下面,露出来的左臂上,文着一团青黑色的文身,形似一个太阳,想是文身时间太久,文身的颜色已有些变淡。
那壮汉没有回应宋慈,只是打量了宋慈几眼。
宋慈也没再说话,而是望向那壮汉的身后,只因巷子的另一头传来了车辙声,一辆马车远远驶来,车头挂有“驿”字木牌,悬有三色吊饰,是都亭驿的马车。车夫一身金国随从打扮,“吁”的一声,马车在熙春楼的侧门外停下。帘布撩起,车厢里下来两人,竟是赵之杰和完颜良弼。
“又是你们?”刘克庄看见二人,没好气地道。
完颜良弼见了刘克庄,冲口便是“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在刘克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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