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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这句话看的时候不觉有他，此时此刻却刺痛了宁乐的眼睛。

  他却有什么悲惨的身世呢？只不过功名还真像随风飘过的蓬草。这一辈子太短，宁乐甚至来不及对他父母说上一句“再见。”

  闭上眼睛之前，他眼前又浮现出《斯通纳》中的一段话。是小说开篇的一段话。

  那时他刚读博士，正是意气风，老师却让他们全班读这本书。

  老师说：“你们都是精英，尤其是极个别同学，更是精英中的翘楚。以后很大程度上都要走上搞学术做科研的路子。老师希望你们能明白，你们早晚会遇到挫折，失败有时候是人生的必经之路。”

  宁乐向来对文学书不感冒，但是老师说了他也就趁课间十几分钟翻了翻，明白了大体情节就再也没在意过。当时其实也没有太多感想，就觉得斯通纳还挺可怜的。

  以一种高高在上、漫不经心的态度。

  那当然了，那时候的他春风得意，只要他愿意，整个世界都能是他们的。怎么会在意这个处处失败、处处碰壁的可怜人呢？

  他觉得身体很沉重，手臂也快抬不起来了。宁乐不知道死亡是怎么一种体验，如果有的话，大概跟他现在这种也相去不远了吧。

  宁乐看见医生的脸上流下了豆大的汗珠，他不知跟他爸解释了什么，就颤抖着地拿起手机出了门。

  这时候书中的那些字却清清楚楚地在他眼前浮现。

  “如果有学生碰巧看到这个名字，也许会纳闷斯通纳是谁。但促使他研究的好奇心顶多止于一个漫不经心的问题。斯通纳活着的时候同事对他并不怎么推崇，现在几乎绝口不提了。对年纪稍长的同事来说，他的名字意味着让人想起等待大家的那个最后结局；在年纪更轻的听来，这个名字不过是勾起毫无意义的过去的某种弄声音而已，而且没有什么共性可以跟他们本人或者自己的职业联系起来。”【注3】把斯通纳换成他宁乐的名字真是毫无违和感。

  宁乐很快又摇头想，我还不如斯通纳呢。但是却并不觉得自己更失败。人活着还是死去总要有个寄托，他觉得，程欢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主要是，他也没别的选择了。也许，程欢在得知了他去世的消息之后，能以他为负面典型--“除生死无大事”，更加努力地生活。

  宁乐觉得自己已很累了，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

  程欢翻了个身，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可能是这几天一直跑老跑去太累了，她竟然在她妈病床前撑着下巴睡着了！

  何婉中午喝完她多的鲫鱼汤，就睡下了。这时候还没醒。

  程欢看着她妈的安稳的睡容，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她拿开手机看了一眼，宁乐还是没给她回任何消息。一抹忧愁的神色爬上了程欢的面容，她犹豫再三，还是跟宁乐爸爸打了个电话。

  联系方式还是原先早就留下的。

  程欢到走廊上，宁乐爸爸没接。她本想再打过去一个，又怕宁乐他爸现在在忙，还是切回了她跟宁乐聊天界面看了看。

  如此寂清寥落。

  正准备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回病房的时候，宁乐爸爸忽然给她回了电话。

  “宁叔叔--”程欢马不停蹄地接起来。

  “是程欢吗？”她忽然觉得宁乐爸爸的声音跟他爸的有了那么点异曲同工之妙。

  “嗯。宁叔叔我给你打电话是想问问您…”

  “不用问了。”宁乐他爸说，“宁乐现在情况很不稳定。”

  “嗯？”因为这句话信息量太大，程欢一时没反应过来。

  “宁乐他可能是体内产生了抗药性，这会情况不太好了。”宁乐爸爸稳了稳，才艰难地吐出来这几句话。

  程欢捂着嘴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怎么可能呢？宁乐明明不久前还在跟她斗嘴，还扬言程欢从来不是他对手。

  怎么会好端端地就情况不稳定了呢？

  她不该老是嘲笑宁乐的，变成手机又怎么样…至少还有个念想。

  “程欢，我这边有点事，先挂断了。”程欢听得出宁乐爸爸在强忍着悲痛，“后续有什么消息，我再通知你。不过…你一定得做好心理准备。”

  明明他才是宁乐最亲的人，怎么这时候还有心情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呢？宁乐骨子里不易察觉的体贴多半都是随了他爸吧。

  程欢滑到了座椅上，抱着腿把头埋进自己肚子上。

  她妈和宁乐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一时难以接受。她知道生命脆弱，但是从未设想过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在面对病魔和死亡的威胁下，也会这么不堪一击。

  她才是最废柴的那个，他们明明是最坚强的人。

  总是说她还是小孩子的人老了，那么多次不要任何报答地帮助她的人不在了。

  众生平等。是啊，只有在生老病死面前，众生才平等。

  程欢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公平。

  尽管难以启齿，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宁乐早就变成了程欢最好的朋友之一。他虽然嘴上不留情，但是做事毫不含糊，关键时候不知道帮了她多少次，程欢不是不知道。

  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没法穿越生与死的界限，去告诉宁乐：“你是特别特别好的人。我一点…一点都不讨厌你。你好得…我甚至都有点离不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