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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些对遗体的疑虑,他也一直怀揣在心,只不过此刻被他暂且遗忘和躲避,如同当初不愿承认霜儿已经离去一般。
先皇后的丧礼很快办下来,那具遗体被绸缎包裹得华贵体面,完完整整地放入帝后合葬的棺材,占据其中半边位置,真真假假为她哭灵的人跪了满地。
听说亡故之后亲人哭得越真诚,仙逝之人就能越快往生极乐,望着沈如霜冰冷的牌位,萧凌安一瞬间竟是信了这些话,甚至想真的在沈如霜灵前哭一场,魔怔般快要走上前去时被安公公及时拉住,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前几日京城刚刚回暖,如今似乎老天也可怜先皇后芳魂归西,明朗的天空飘飘荡荡落下一场雪,堆满了朱红色的宫墙和残败的枯枝,寒意又一如从前般刺骨。
入夜,养心殿内熄了烛火,只有床畔不远处点了一盏堪堪照亮脚下的路,跳动的暖色光辉也透过帷幔映在萧凌安的面容上。
他将寝衣也换成了素色丝绸,没让绣一丝一毫的纹样,浓长的睫毛顺着紧闭的眼帘垂落,投下小片的阴影,随着躯体微微发颤,剑眉紧紧拧在一起,额头上的纹路随着挣扎显现,仿佛正做着一场幻灭的梦——
阳春三月,京城名门大摆筵席,将大半的高门贵女和皇子公主都请了过来,其中也包括势头正盛的沈家和那几个皇兄。
丝竹管弦不绝于耳,他的几个皇兄吃多了酒极爱颜面,互相争抢着不肯让步,连金银玉器都可以随意抛掷,奢靡吵嚷不堪入目。
他向来喜欢清净,也最看不上那些皇兄的庸俗做派,于是寻了个由头离开宴席,去了池塘对岸的四角凉亭,兴致颇佳地让人摆上棋盘与自己对弈,还顺手摘下了一束开得正好的野花,用冰青色点墨瓷瓶装着,精心撒了水珠。
其实比起这些野花,他还是更喜欢精心栽培的牡丹,那种端庄华贵的气度野花不可能比得上,但是此刻身处筵席之中,他生母出身低微比不得那些皇兄们,自然要拿出些与众不同的做派来,如此才能吸引那些所谓的“清流”权臣。
不过兴许是选的地方太过偏僻,他装模作样地等了半晌也无人问津,反倒是白费心神作出一副清风朗月的公子模样,正准备收拾离开时,听到一阵细弱伤心的哭声。
他让侍从收了棋盘,独自拿着那束野花起身走去,透过浓密树丛,隐约望见背影是个窈窕纤弱的少女,衣衫普通素净,纹样是京城早就过时的,发髻上也无华美的簪子首饰,或许是谁家的丫鬟侍女罢。
听到了动静,少女拨开树丛,一张清丽柔婉的面容被温熙春光笼罩,两弯黛眉微蹙,含着南方佳人独有的脉脉温情,秋水双眸漾起淡淡的忧愁,如江南细密斜织地春雨,身上带着质朴纯澈之气,仿佛从青石板的街巷中走出来似的。
“让公子见笑了。”
少女草草用手帕抹了一把泪,见了他矜贵俊逸的模样有些害羞,白皙粉嫩的脸颊泛起一层绯红,将头埋得很低,说的官话也不太标准,更多带着些南方口音,似乎是刚到京城不久。
他灵机一动,若她是哪家大人的外室庶女或婢女,瞧着也算单纯听话,笼络了来应当能探听些消息就再好不过了。
“姑娘是喜欢这花吗?那便赠予你吧。”
他摆出方才那般温润如玉的模样,连唇角的每一分笑意都算计得极好,向来最能迷惑人心,亦是料定了这个看起来心思单纯的姑娘不会拒绝。
谁知,少女在看到这束花的瞬间骤然变了脸色,眸中凝聚起翻涌风云,似是将他的真面目都一眼看透了,望向他的目光只剩下讽刺和怨恨,冷笑道:
“野花也不能任人糟蹋,你死了这条心吧!”
说罢,少女抢过他手中的花瓶,毫不犹豫地狠狠摔在地上,将雅致的冰清瓷瓶摔得粉身碎骨,花瓣散落一地,洒脱地转身离开了......
那花瓶的碎裂之声很是刺耳,如惊雷般在熟睡的萧凌安耳边炸开,让他刹那间乱了心神又睁不开眼,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窒息地攥紧了床单挣扎着,喃喃道:
“霜儿......霜儿......”
无人回应。
萧凌安心知这是梦境,却迟迟无法挣脱,只能狠狠心使劲掐了一把掌心,疼痛在躯体上蔓延,这才让他勉强挣摆脱梦魔,空洞双目望着帷幔不知所措。
他睡在外侧,修长手臂一直搭在里侧的枕席上,从前沈如霜最喜欢这样枕着他入睡。
但此刻空荡荡的无人躺着,也没有丝毫温度,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曾经他不愿让沈如霜枕着他的臂弯,一夜下来总是发麻,总是等她睡着了偷偷抽走,可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如此,霜儿却不会再回到他臂弯了。
萧凌安微微上挑的眼眸中敛起了白日的威慑,弥散开心底无法遮掩的慌乱和迷茫,发颤地指尖抚摸过床榻地每一寸也找不到沈如霜的气息,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做这样一个荒谬的梦。
梦中的场景是他与沈如霜初见的时候,那时他从沈如霜的眼底看到了倾慕,心中就嗤笑着有了主意,事实也如他所料,后来只要他稍微有几分柔情,沈如霜就会乖乖听话。
可是......为何梦中沈如霜会这样决绝地离开?
难道这便是老人常说的托梦,霜儿就算离开凡世,也要不甘心地回来告诉他,是她再也不想要他了。
原来沈如霜这么恨他......
萧凌安自嘲地笑了几声,心底泛上来的苦涩一直上涌到鼻腔,连咳嗽声都有些暗哑低沉,闷闷地压抑在心口不得通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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