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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蕙如!”菀如嘶着声低低地叫着,那一段竹枝正抵在她被泥灰弄脏了的脸上,她心中再暴怒,也不敢大声叫出来。竹枝尖利的一端稳稳抵在她的脸上,让她觉得刺痛,只要蕙如手一用力,她这张脸就要被划破了,一思及此,菀如更是恐惧万分。
“姐姐这是要去哪里?”蕙如眉目森冷,压低了声音,从来温和似水的双眸中闪动着阴狠的目光,菀如从来未见过这样的蕙如,一时之间,竟吓得说不出话来。
“我方才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就这么急着要去坏我们沈家的名声?”蕙如拖着菀如的手,将她向回拉着走了好几步,离着外头又远了些,才恶狠狠地说道,“你一人犯傻不要紧,可不要拖累了咱们一大家子。外头来了些什么人你可知道?这些人是什么背景,家中是何等境况你可知道?这些人中哪些是君子哪些是小人你可知道?这里可有混入的窃匪贼人你可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往外头闯,你可是嫌命太长?”
菀如甩开她的手,恨恨地看着她:“难道你甘心将来嫁作商人妇或是个清贫小吏的太太?只要现在出去,出去就有大好的未来。”
蕙如冷冷地看着她:“那你便出去!若你愿意让人见到你现下这副模样。”
菀如怔怔地看着她,看着看着,眼泪便流了出来,将面上的黑灰冲开,留下两道嫩白的泪痕。
“走吧。”蕙如拉了她的手,引着她向回走,“我知道你心里头难受,但有些事并非你想做便可去做。你这么冒冒失失冲了出去,怎知前方不是个悬崖?若你信不过母亲,难道还信不过父亲?父亲一向清正端直又疼爱子女,必不会眼看着母亲帮你随便配了人家。”
菀如神情木然地跟着她,冷笑一声:“你有祖母作主,自然不用操心,我没你那好命,明明是个从乡下爬出来的傻子,却有祖母护着,父亲疼着,又得了荣王府的县主这么个手帕交。你放心,我沈菀如不会出去,再给你和沈家招是非。”说罢掩着面,急匆匆向回便跑。
蕙如站在原地,看着菀如的背影黯然半晌,才幽幽叹了一口气,将手上的树枝扔了,又掸了掸裙上的尘土,慢慢儿走了回去。
走了还没两步,突然觉得后背一紧,浑身打了个冷战。她猛地回头,正见后面不到十步远之处立着一人。那人穿了月白色一身长衫,外罩着翠色直缀,腰间束着条墨绿的束绦,看似要转身离去。蕙如这一回头,他顿了顿,面上露出颇为无奈的笑容来。
竹林茂密,阳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泻入,将那一片片竹叶边儿镶上了一条金边,越是光明之处,黑暗越浓,明暗交错的光斑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倒像是画了浓重的墨妆,看起来有些黯暗不明。
他穿的衣裳是绿色的,束的绦子是绿色的,安静颀长地立在林中,若是他刻意躲在竹丛后,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蕙如并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来之前,这人应该就已经在此了。
所以,该看的,他全看到了,不该听的,他也全听见了。
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一次两次都能撞见他。
心里暗暗懊恼之时,蕙如转过身,对着那人盈盈施了一礼:“十七哥。”
他微微一笑,回了半礼道:“沈家妹子。”
声音温和醇厚,果如头次相见时一般,还是那么悦耳好听。上次并未完全看清他的模样,这次却看得清楚明白。乌黑的长发有些随意地挽了髻,白皙的面上浓黑的眉眼分外明晰,真如纸上泼墨,让人一见便难以忘怀。与姜珩的俊美风流不同,他的长相更加清正,特别是那对眼睛,黑白分明,被他用这双眼睛看着,就会觉得有股子热气从脚底直升上来,将心里,脸上烤得发燥。
清风吹过竹梢,带着枝叶微微摇晃,发出清脆的哗哗声响。沈蕙如紧抿着双唇垂下了视线,对着他又是福了福,不再说话,转身便要走。
原本他并不想让人发觉自己在此,更不想再与蕙如有所牵扯,但见她转身要离去时,却又忍不住开了口:“请留步。”
蕙如慢慢转过身,初时脸上泛起的红晕已经褪了下去,脸上再看不出一点慌乱的痕迹,这么快便能将情绪收拾干净来面对他……倒是不俗。
“在下只是在此躲躲清静,还请姑娘勿说与旁人。”说着,他竖起食指在唇上点了一点,脸上露出一抹似带顽皮的笑来。
“是。”蕙如低低应了一声,正待离开,却见他向前走近了几步,手掌松开,将掌心所握之物递到了她面前,“嘉陵上回说要我帮她带点胭脂,近日却正好无暇,若姑娘有空过去荣王府,盼将此物转送于她。”
那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地飘过来,将她裹挟于内,那一瞬,蕙如几乎以为又到了那个黑暗狭小的假山石洞里,明明天开地阔,身子却如入囚笼,偏是想动又动不得。心口被跳得过疾的心脏撞得生疼,喉底干涩吐不出话来。那人却偏偏就这么看着他,面上带着恬淡的笑容,疏朗磊落,半点不见拘促。
若是此时有人闯过来,便是她生了七八张嘴也分说不清了。明明理智告诉她莫要接过来,可是被他这么看着,蕙如就觉得这手仿佛变成了别人的,居然就这么伸过去,将那绘满牡丹纹的细白扁瓷盒子拿了过来。
然后,就见他灿然一笑,整个竹林都似活了过来,竹叶沙沙,鸟鸣啾啾,阳光透过叶片洒在他舒展开的眉间,将他的面目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那人压低了的,清悦动人的声音:“吾名李晟,字成器。”
他看着她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明澈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然后拎着裙子一句话不说拔腿就跑,李晟不觉笑出了声。这姑娘,真是太有趣了。
“成器!成器!”隐隐传来的呼喊声越来越近,李晟双眉一抬,脸上闪过一抹郁色,但随即又笑了起来。他拨开拦在身前的竹枝,单手负于身后,迈着轻松的步子踱了出来。
“成器,你怎的又躲了起来!”向他奔跑而来的青年锦衣华服,但长长的袍角被他掖在腰带上,露出长袍里藏青色的绫绸裤子和一双乌面云纹的马靴,看起来颇有些格格不入。天气已渐暖,在日头低下又晒了半晌,青年的额角已汗涔涔的。他双眉粗重,五官硬朗,笑起来的时候更显爽直。见是他过来,李晟扬起双眉,那笑意便直达了眼底。
“怀风。”
“你可真不够哥儿们,便是要走怎也不唤我一起走?”陆怀风上前一拳轻轻砸在李晟的肩头,“被那般酸人拖了这半日,牙都倒了。”
“若带上你,我还能走得脱?”李晟一扬眉,“那些人大半是冲着你来的,你若不见,他们还在此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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