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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那一刻明白过来,不能置信地抬眼望着他。“提前一天回来了,突然决定的。”他慌乱地解释着,避开她的目光。
这时候门里有人叫林深的名字,有人走过来替他打开了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女人,看上去比林深大上几岁,染成栗色的长发及腰,烫成妩媚的波浪,身着男式衬衫,下摆空空荡荡地吊在膝盖以上。女人的脸色有几分憔悴,大概因为没有上妆,不过颂颂认得这张脸,她曾经在夏江发给她的照片上见过。
她不晓得是怎么转身离开的,只记得她飞奔下那段阴冷的楼梯,一口气跑到外面。那年倒春寒,天气冷得吓人,去公车站路上的窄巷里有一股穿堂风,呼啸而来,撩起她的长发,刮在脸上生疼。林深在背后叫她的名字,片刻从身后追上来,拉住她的胳膊。她甩开他的手继续狂奔,直到看见远处出现排满人的公车站,一辆公车从路的尽头遥遥开过来。。
他再一次追上她,拉住她哀求:“颂颂,你听我解释。”
她不顾一切往前走,直到走到车站上走无可走。车站上所有人回过头来对他们侧目。早春的寒风里,他跟在她身后,大概出来的时候走得急,只来得及套上一条运动裤,身上还是那件短袖T恤,抱着双臂瑟瑟发抖,看起来楚楚可怜。
公车即将靠站,她只想快一点离开,向前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回头。
“颂颂。”他试图伸出双臂抱住她,她再一次甩开,扬起手,响亮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他一下子愣在当地,手足无措。直到她上了车,车门关在身后,她从车窗里望出去,还看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身影,随着公车的启动渐渐变小,直至消失。
毕业前的最后一年过得支离破碎。写论文,找工作,整天奔波在图书馆和招聘会的路上。她不断告诉自己,世界很大,眼前的路很长,朋友的背叛也好,爱人的欺骗也罢,三十年后回望,都不过是如烟往事。
后来颂颂接到外交部体检的通知,而夏江没有,这之后很少有人见到夏江出现在宿舍里,听说她的男友即将外派澳洲,他们正在筹划结婚。
林深在女生宿舍楼下出现过几次,出差的途中也不忘一步一停地报告行程,有时候托同寝室的女生给她带花。她始终采取电话不接,视而不见的态度,到最后同寝室的姐妹都忍不住抱怨:“我说颂颂,你到底闹哪样?刮风下雨地还让人在外面站岗,我看着都心疼。你心肠也太硬了吧?”
也许是她心肠硬,心底是一片干涸的土地,满是龟裂的伤口,找不到原谅的藉口,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最后一次,半夜大雨滂沱,她关掉手机躺在床上看书。寝室即将熄灯,忽然停了电,楼道上下一片哀鸿遍野。她不得已停下来合上书页,从窗口看出去,看见他躲在楼下的自行车棚里,靠着一辆破车,一片漆黑里划亮一株火苗,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抬头望向她的方向。
同寝室的姐妹哀叹:“大半夜的下雨,也不知深哥带没带伞。”
她想了一想,带了一把伞去了楼下。
推开宿舍沉重的大门,外面是铺天盖地的大雨。她看见他望着她的方向,迅速踩息脚底的烟头,从破车上直直站起身来,呆呆叫了一声“颂颂”。
她从未料到自己可以如此冷静,把伞塞给他说:“快关校门了,你还是早点回去。”
他拉住她不肯放手:“颂颂,你原谅我一次。”
大雨砸在车棚顶上,噼里啪啦地巨响,她说不出一句话。也许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这许多天避而不见,是因为她走到了困境,既说不出原谅,也说不出分手。
他在黑暗里嗫喏:“我和Ella不是认真的,她也有男朋友,不过寻点乐子,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见她。颂颂,你也知道,象我这样的工作,外面有诱惑在所难免,但不管外面遇见什么人,都是过眼云烟,逢场做戏,而且就这么一次而已,你何必小题大做。你看,我都这么低头认错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你到底还爱不爱我?我说过我们永远在一起,我又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也许正是他的这句话让她下定决心分手。她怀念过去心无旁骛,单纯美好的小日子,但何尝需要他负责。不知不觉间,爱情早变了模样,他们走在各自的道路上,已经走了那么远。
五一节前,她通过了外交部的体检,交了论文,准备回H城去渡过长假。林深从外地匆匆赶回来,说要和她一起过节。她留了一封信,托楼下传达室的阿姨转交,就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后来是她记忆的空白,仿佛睡了一场长长的午觉。等她再次醒来,已经大病一场,忘记了前尘往事。大师兄告诉她,她已经大四,幸亏她完成了大部分课业,也交了论文,学校通融,发了学士文凭。只是有人去外交部游说,说她大病初愈,不可能马上康复去报到,所以外交部以她体检未通过为由,录取了顺位顶上的夏江。
这个“有人”是谁,大家心照不宣。记得二师兄宋挺跑来她病床边鼓励她:“也没什么嘛,咱们明年考高翻学院,过几年拿了硕士照样一条好汉,一样进外交部做美女翻译。”
大师兄极力反对:“颂颂现在的身体哪受得了?在这儿有我们可以照应,如果一个人在外地,发起病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鲁老师说什么也不会放心,要考也得等几年身体恢复了再说。”
确实有一段时间,她挣扎在病痛和抑郁的边缘,过去象一场长而空洞的梦魇,一想起来就让她剧烈地头疼。那一年她去南湖音乐节帮忙,替一群澳大利亚的访客做翻译,也是剧烈的头疼,台上的灯光一闪,她直接晕倒在台中央。
重新恢复过来,晕倒的次数有所减少,头疼却没有减退。她觉得大师兄说得有理,谁知道完全恢复要花多长时间,她也不愿就此蹉跎年华,所以决定第二年报考Z大学文学翻译方向的硕士。
大师兄曾问:“要不要写信征求一下你爸爸的意见?”大师兄说爸爸在四川的一个保密项目上,要与世隔绝好几年。爸爸过去也曾经去过类似的项目,只不过从未超过一年。她给爸爸写了邮件,不愿爸爸为她担心,就隐去了身体状况,只说没考上外交部,打算留在H市考研。爸爸回信说,支持她的决定。
她并不意外。她始终记得爸爸对她的教诲:人生是一场漫长的比赛,可以求不得,但不可以被打败。
至于林深,她的记忆停留在大三的某一天。大师兄说,林深最终接受家里的安排,去国外读书。她常常觉得失忆是件奇妙的事,为什么她竟然记不得他们有怎样泪眼相对的离别场面?也许正如她心理医生所言,那是些她不想回忆的往事,想起来即使心不再痛了,头还是会痛。
时至今日,她终于想起他们的结局,可还是想不起他们最后的会面。他是否收到了她的分手信?是否因此才出国离开?是否也曾在机场和她挥泪告别?她只记得大四五一节前的那天夜里,她坐傍晚最后一班高铁独自离京。车厢因为长周末的缘故而拥挤,幸好她有一个靠窗的座位。等到夜深人静,邻座的人都开始打起呼噜,她一个人望向窗外无垠的田野。一片深夜的漆黑中,偶尔会有几盏路灯闪过,象午夜天空的孤星。那时候她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年夏天的事,他们坐在高高的山岩上,他用毯子紧紧裹住她,对着流星许愿:但愿我们永远象今天一样。那时候她就想,永远是多远,感情的事稍纵即逝,也许到最后她什么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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