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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秉臣接过书卷细细看了,祥云的勾勒确实是一模一样。他把这本连面儿都没有的书来来回回翻了几遍,里面都是画得些各朝各代的纹饰花样,连字都没几个。再见谢怀德眼神纯粹清澈,不似作伪,心下才稍安。
可是,他一个要考科举的人,却不分轻重地将这样的杂书都背了一通,也难怪考不上。不过,谢怀德这见微知著的眼力却是许多入朝为官的人身上没有的,想到这儿,白秉臣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估摸着他的年纪和科举的时间,白秉臣试探着开口:“考了几次?”
“四次。”说起这个,谢怀德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不似方才神采飞扬。
“我十二岁的时候,考中秀才。那时书塾里的先生都夸我天赋异禀,说有人一辈子也考不中一个秀才,我小小年纪有此成就,将来必成大器。”
他的唇间溢出一声苦笑:“当时我也以为自己是不世出的天纵奇才,满怀热忱地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想要一朝高中,扬名立万。想要衣锦还乡,青史留名。可是后来,不知怎么,我考了四次,一次都没能得中。十二年时光忽而已过,父亲病逝,我依旧功不成名不就,未成家未立业,就在这里熬着、考着,除去这个,我也想不出自己能够做什么了。”
一旁的白秉臣默默无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失意的书生。怀揣着一腔报国情怀的学子,十年寒窗,无人问津,多少人在踏入官场的路上半途而废,而又有多少人一朝得中,却失了本心。
白秉臣想起自己参与科考的那年,心怀赤诚,故友在侧,就连得中状元也是那么的水到渠成。可当初自己想要进入官场的本心是什么呢?
他努力地回想着,才回想起一点,是父亲要他考取功名,光耀白家门楣。他并不是什么雄心壮志的报国之人,也没有什么流芳百世的雄心壮志。他懦弱又胆怯,只愿做一个蜷缩着的鸵鸟,过完再平庸不过的一生。
可白秉臣不能过平庸的一生。
白秉臣反抗过几次,却向石子投海,没有半点波澜。就在自己认命去考取功名的时候,梅韶说要来陪他。不知怎的,这一件被逼迫着去做的事,竟也隐隐地让人有些期待起来。有他陪着,这件逼迫的事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了。
白秉臣心里明白,梅韶和自己不一样。他家世显赫,并不用走科举这条路子,凭着将军府的英明就能快活地过完一辈子,他是最能够随心所欲过完一生的人,在这个人人都身不由己的地方,不知怎么闯入了这样一个散漫又随心而活的人。他就像热烈的太阳,洒向你的只是一束光芒,却足以暖了人心。
世家子弟入仕大多靠举荐和承袭,梅韶本想让父亲直接举荐白秉臣,给他求个功名。可见自己并不愿意,梅韶也不多加追问,只是买足墨纸砚,也在白秉臣的书房里生了根。
长夜烛照,墨香盈袖。
有时梅韶学得困倦,就伏案小憩,白秉会趁他睡着时偷偷投去目光。
就着烛火顺着他的额头、眉眼、鼻尖、薄唇一寸一寸地打量下来,看着他脸上熟睡时泛起的红晕,不知怎么,自己的脸上也飞起两团,白秉臣只好故作镇定地盯着他的睫毛看。
为什么一个男子会有这么长的睫毛呢?
这样的问题在白秉臣的心上掠去,却没让他来得及深思,就已经下意识地在数睫毛的根数,数着数着,白秉臣的心思就又落在梅韶的唇上。
他是天然带了几分唇色的,可平日里他是那样的鲜活,鲜活得叫人忘了他唇间的这点颜色。白秉臣有些疑虑,好似梅韶平日里的唇色并没有这样的艳丽,这样的颜色,在平都的胭脂铺里、在姑娘们的口脂上,都没见过。
难道是他偷偷涂了哪家出的口脂?
鬼使神差般的,白秉臣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指尖没有半点红色,有的只是触碰的温软,和白秉臣自己的心跳。
夜色撩人得正好,四下无声,白秉臣的心跳更加地明显,响得他害怕起来。怕梅韶被这急促的心跳声吵醒,一抬头就看见自己泛着红晕的脸。
白秉臣手足无措,一时不知怎么能压住自己不受控制的心,偏偏梅韶的睫毛还在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无声地模仿他的心声。
一下又一下,顺着他的心颤抖着。
心虚之下,白秉臣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已经吻上他的眼睛,压住令他心神不宁的轻颤。
确是停了。一瞬间心停了下来,连唇下的温软也乖乖得一动不动。
却在白秉臣移开的那一刻,又一齐跳动起来,更加地焦躁不安。
一定是这夏日的闷热,是这狭小的书房,而不是眼前的这个人,搅得自己如此心神动荡。
白秉臣移开眼,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书卷上,却再看不进一个字。
有人就在身侧酣睡,呼吸清浅,让他今夜做不了苦读的君子。
从已然久远的回忆中抽身,白秉臣的嘴角不由带了一丝笑意,联想到他和梅韶当下情境,又把那份笑意压了下去。
“其实,一次就能高中状元的人,或许现在过得并不快意。他可能也在后悔考取功名,桌案久坐,而......”白秉臣语音一顿,声音都放得轻柔,“辜负了潋滟春光。”
谢怀德懵懂地看向他,似是不解他话中之意,但知晓白秉臣实在宽慰自己,也报以一笑:“无事的,我现在看着那些高中之人写的文章,也好似亲临其境,同他们一起经历了榜下欢欣。方才压在被褥下的那本,就是我最喜欢的,勤元三十三年的科考文卷。你在平都当官,有见过白大人吗?就是当朝右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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