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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么意难平太子的婚事还是定了下来,婚期定在初冬算起来还有大半年时间,但太子娶妃是头等大事,除了礼部和六尚各司以外东宫中也有许多筹备和营建的事项一时间众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转眼一个月过去,已是阳和方起的时节,院子里的草木抽出新芽,清晨推开窗户,便能听见雏鸟在枝头啁啾,和软的春风扑在面上,送来融融的暖意。
蔺知柔胳膊上的木板已经可以拆了,不过为了在崇文馆一众生徒面前营造出伤重的假象,她仍然绑着夹板把左臂吊在脖子上。
受伤之后她在韩渡殿中修养了半个月,闲得关节快生锈了,又担心课业落下太多和韩渡商量了一下,还是照常回崇文馆上课去了。
冯盎因跌断腿告了三个月的假自那日起蔺知柔便没见过他而令狐湛仍旧如往日般趾高气扬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只是懊恼自己不够果决,若早知流霞骠会落到这竖子手里,他就该直接射瞎它一只眼,把那竖子摔死了事。
不过他也只能生闷气,蔺七郎出入都有三皇子保驾护航,令狐湛再是混不吝,也不能当着皇子的面欺负他的侍读。
而韩渡不可能再给他下手的机会,有了上次的事,他和蔺知柔几乎形影不离,他有事不能来崇文馆,蔺知柔也就留在殿中闭门不出,压根没有落单的时候。
起初那几日,蔺知柔提心吊胆,生怕韩渡一冲动去找令狐湛报仇,好在他还算沉得住气,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看向令狐湛和二皇子等人的眼神比先前又冷了几分。
蔺知柔警惕了几日,慢慢也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少年人的怒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平安度过最初那段时日便天下太平了。事后回想起来,她还是低估了这少年隐忍不的耐心。
总而言之,韩渡表现得十分省心,蔺知柔也就不再时时盯着他,加之白稚川替她找了些抄书的活计,她镇日不是埋头读书就是忙于抄写,对韩渡的行踪不甚留意,也就没现他不在殿中的时间越来越多。
自打收到从蒋山别墅寄来的书信,蔺知柔就开始数着日子盼师兄入京,不过没等她把卢铉盼来,韩渡的好友韦陟先回来了。
韦陟抵达长安这一日,恰好是崇文馆旬试的日子,他阿耶、太子少詹事、崇文馆馆主韦鸣亲自坐镇考校,正要开始考,忽然有韦府的管事找来崇文馆,韦学士掀帘子出去,在廊下和那管事说了几句话,再回来时,一张方脸黑得如同锅底。
韩渡压低了声音对蔺知柔道:“看韦馆主这脸色,八成是韦二郎回来了。”
韦学士出去一趟,回来好似换了个人。他素来治学严谨,但对学生们还算宽容,这会儿却仿佛塞满了火药的炮仗,把学生们一个个拎出来单独考校,答错一处便要将春秋左氏传抄写一遍。
韦学士对皇子们也一视同仁,二皇子向来上进,五题中答出三题,险险通过,抄两遍书便罢了。
韩渡就惨了,韦学士考他的题又难又偏又刁钻,五道题中只勉强答出一道,还被韦鸣揪了一处细过,判了个误,最后全军覆没,再多加一倍,得抄十遍左传。
连崔琰、卢钺和张十八郎都各错了一题,只有蔺知柔五题全对,幸免于难。
韦馆主将学生们蹂躏了一遍,拂了拂衣袖便匆匆离去,留下哀鸿遍野。
放课后,两人回了三皇子的书房。
韩渡一筹莫展,十遍左传抄下来,他的手还不得断了,而且明日是难得的旬休,他本打算去蓝田狩猎,这下子也去不成了,韦学士熟悉他们每个人的字迹,且本人就是数得上的书家,找人替笔是不能够的。
韦馆主显然是在公报私仇,蔺知柔哪里看不出来,她有些同情韩渡,转念一想又觉他活该,拐着人家儿子离家出走,完了还把人扔在江南自己回来了,蔺知柔设身处地一想,顿觉韦馆主宽宏大量,要是换了她,怕是杀了韩渡的心都有。
她先前一直纳闷,韩渡把韦陟一个人仍在六合县贾家,怎么也不怕人家恼了他,待翌日见到那韦二郎,她才知道三殿下压根是有恃无恐。
韩渡在殿中设宴替好友接风洗尘,韦陟本来被他阿耶禁足,但是三皇子下了帖子去请,韦府不敢不给这个面子,于是韦二郎便来赴宴了,他额角上还包着布,隐隐渗出血迹,走路时一瘸一拐,显然颇受了一番皮肉之苦。
蔺知柔与韦二郎曾有过一面之缘,在江宁的普通院中,她差点被宋十郎强买回去当书僮,多亏了韦二郎出手相救。
那时候韦二郎还是甄二娘,穿一身花布裙子,俨然是个俏生生的小娘子,不过短短数月,也不知是贾家伙食太差还是回京路上舟车劳顿,韦陟整个人黑瘦了许多。他和韦学士生得不怎么像,韦学士长着张严峻的方脸,韦二郎却生了张容长脸,眉眼秀丽,故而当初装扮成女子也毫不违和。
非但是长相,韦二郎的性子也和他阿耶大相径庭,韦学士为人谨严,做什么事都是一板一眼,韦二郎却豪爽任侠,十分不拘小节。听韩渡说,他在韦家一众才子中就是个异类,从小不喜欢文墨,只爱骑马射猎、舞刀弄枪。
韦二郎一眼就认出了蔺知柔:“蔺贤弟,别来无恙?哟,你这胳膊是怎么了?”
“无碍,有劳韦兄垂问,前日不小心跌下马,折了手臂,”蔺知柔也向他作揖:“当日幸得韦兄出手相救,再造之恩无以为报。”
韦二郎豪爽地拍拍蔺知柔完好那条胳膊:“贤弟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
两人见完礼,韦二郎这才上下打量韩渡:“三郎,数月不见,你竟长那么高了!昨日听人说了我还不信……”
韩渡笑嘻嘻地把住他的手臂,把他往自己坐榻上拉:“这有何稀奇,我阿兄身量那么长,我自然也不差的。”
韦二郎刚要坐下,忍不住痛嘶了一声:“昨日叫我阿耶打了二十笞杖……”
韩渡没心没肺地打趣:“啧,我道韦馆主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出手竟也如此重!”
韦二郎也哈哈大笑:“得亏我阿耶不曾习武,否则二十笞杖下来,我这腚怕是要烂了。你回来时如何?”
韩渡二话不说撩起下裳和裤腿,露出一条笔直修长的光腿,指着上面的伤疤给他看:“瞧,我阿兄打的。”
韦陟伸头看了一眼:“噫!还是太子殿下狠。”
两个中二少年又是一阵傻笑,蔺知柔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
笑了一场,韩渡终于想起六合县那户倒霉催的人家:“你是何时离开贾家的?他们如何了?”
韦陟呷了一口酒:“我阿耶给六合县令寄了一封书,那县令当即去贾家寻我,贾家人傻了眼,贾老翁差点没吓出个好歹来,其时我正在院中劈柴,正劈到一半如何能半途而废?谁知那贾大郎上来抢我的斧头,差点没把自己脖子给抹了……
“他们带我去沐浴更衣,又置办了许多酒菜,好吃好喝地管待我,还拨了十来个奴婢伺候我,那日子直比神仙还逍遥,我哪里舍得就走,便又盘桓了十来日,最后贾老翁哭着给我下跪,求我行行好赶紧回京,我看他白苍苍怪可怜的,动了恻隐之心,便回来了。”
蔺知柔:“……”能和韩渡相交莫逆的果然不是一般品种。
韩渡又问:“那贾九呢?”
“替考事,贾家使了不少财帛去疏通,不过他这事扯上了你,长史也不敢包庇,”韦二郎哂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也就是成丁后三年内不得科举,那小子又不是读书的料,凭他考也考不上,倒是他耶娘哭得如丧考妣。”
三人一边饮酒一边聊着各自的近况,说着说着,话题不知怎么转到蔺知柔坠马上,韦陟正待细问,韩渡却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哈哈,轻轻巧巧地把话题带了过去。
不知不觉夜阑,蔺知柔有些犯困,捂着嘴打了个呵欠,韩渡便叫她先回房歇息,她知道两人阔别数月肯定有话要说,便顺水推舟地离席回房去了。
蔺知柔前脚一走,韩渡的脸色便是微微一沉,把她坠马的始末原原本本同韦二郎说了一遍,韦陟本就一身侠骨,听了自然义愤填膺:“令狐竖子欺人太甚!三郎,待我去折他一条臂膀如何?”
韩渡抿了一口酒液,捏着酒盏摇摇头:“长公主不好相与,犯不着把自己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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