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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知柔双腿软脚步虚浮,走动时牵动伤处才走出几步,额头上便流下了冷汗,她看得出罗内侍特意放慢了脚步但要跟上还是十分吃力。
好在太子疼爱幼弟两人的住处相距不远,否则她恐怕走不到太子寝殿就要晕在半道上。
到得书房门外,罗内侍入内通禀,片刻后便折返,打起帘子,请蔺知柔入内。
这是蔺知柔第二次进太子的书房,眼下是黄昏,室内已经点了灯烛,太子素昔节俭只在案头置了白烛他正执笔写着什么,烛光和斜晖将他年轻而清俊的脸庞镀成了绚烂而明朗的颜色。
听见竹帘声响,太子撂下笔抬起眼看了看蔺知柔,眼里流露出一丝愕然这孩子的模样太凄惨了只见他断臂吊在脖子上绑了木板两个手掌用布缠得严严实实,脸颊和脖颈也有刮蹭出的伤口。
更吓人的是他的脸色,苍白憔悴,像冬日覆雪的枯枝,连嘴唇都毫无血色,与前两日所见判若两人。惟独那双眼睛仍旧神采飞扬,灵慧得叫人有些不安。
太子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郎,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还生活在长辈的羽翼下,这小儿却孤身一人背井离乡,不远千里地来到京师,听内侍们说,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连哭都不曾哭一声。再怎么聪敏,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
想到这里,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旋即想起那一派天真的幼弟,他的眉头重又皱起。
蔺知柔眼观鼻鼻观心,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小民拜见太子殿下,谢太子殿下恩赏,小民受之有愧,不胜惶恐。”
太子捏了捏眉心道:“七郎不必多礼。”
说着指了指一旁的坐榻:“坐下说话。”
蔺知柔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也顾不上推辞,谢了恩便利索地坐下。
太子撂下笔,抿了抿唇:“今日换过药了么?”
蔺知柔分得清真情还是假意,太子目光中的关切之意是实实在在的,她心里微微一暖,即便是因为爱屋及乌,真心就是真心。
她连忙答道:“承蒙殿下垂问,庞医官已替小民换过药了。”
太子微微颔,问一旁伺候笔墨的小内侍道:“我房中的质汗膏还有么?”
小内侍答道:“回禀殿下,上回三殿下腿伤用了两盒,如今还剩一盒子。”
太子道:“你去取来。”
小内侍领了命,片刻之后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个巴掌大小的银盒,太子把那盒子给蔺知柔:“这是西番进贡的异药,对金疮伤折、淤血内损最有效,每日取半勺,调入酒中服用即可。”
蔺知柔推辞道:“此药太过珍贵,小民惶恐。”
太子一哂:“再珍贵也比不上人珍贵,你收着便是。”
蔺知柔这是大大沾了韩渡的光,否则以她身价而言,还真不知道一条胳膊有没有这盒药贵。
太子赐了药,寒暄了两句,这才正色道:“我听闻,今日这场轩然大波,是因了一块砚?”
蔺知柔当即起身离座,上前两步,跪倒在地,顿谢罪:“小民负气斗狠,无礼冲撞两位公子,请殿下责罚。”
这事出在东宫,太子自然对来龙去脉一清二楚,砌词辩解毫无意义,倒不如干脆把错认了,何况太子真要追究这些,也就不会三番两次地赏她东西了。
太子果然并无愠色:“你起来罢,其中情由我略知一二,怪不得你。”
蔺知柔谢了恩坐回榻上,太子望着她的双眼,略显锐利的目光中有探询之意:“你的师父是柳家人。”
这是个没头没脑的陈述句,但是蔺知柔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其中的潜台词,她在京师待了这些时日,朝堂中的事虽不甚明了,但也知道一些,她师父虽然是闲云野鹤,柳家其他人可是入世得很,偏偏还是冯贵妃一党。
柳云卿毕竟姓柳。
蔺知柔低眉敛目道:“启禀殿下,家师寄情山水,远离尘寰,与本家颇有些龃龉,在京师无处容身,故而背井离乡远走江南……”
太子耐心地听她解释,但是不为所动,淡淡地道:“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
蔺知柔后背上一凉。
太子掀起眼皮看着她,眼珠被夕阳染成了暖色,目光却寒凉如水:“若是有一日,你师父入朝为官,你当如何自处?”
蔺知柔没想到太子会这么直接问出来,还真是没把她当外人。
她思忖片刻,沉声答道:“家师为人清正,若是入朝为官,必定事君不2,小子承家师之训,自当忠君事主,不敢有二心。”
太子垂眸一笑:“今日我既问你,便是想听一句实话,你不必拿这些冠冕堂皇之语来搪塞我。”
这话说得有点重了,蔺知柔赶紧谢罪:“小子不敢。”
太子缓颊道:“今日我和三郎入宫面圣,陛下垂问昨日之事,话里话外有问责之意,要把你交给贵妃处置,三郎为此在明德殿外跪了一个时辰。”
蔺知柔心上像是被什么捶了一下,闷闷的一痛。韩渡今日被宣召进宫,却让阿香骗她说去崇文馆,自然是怕她担心。
太子顿了顿:“我把这事告诉你,并非挟恩图报,只是叫你知晓,三郎待你以诚,望你翌日莫辜负他。”
蔺知柔道:“小子此生必不负三殿下恩德。”
太子看着她,又转回方才的问题,已经有些声色俱厉的意思:“那么我再问一遍,若是有一日柳十四与我东宫为敌,你当如何自处?”
蔺知柔用力咬了咬下唇,跪下道:“三殿下与我有恩,家师亦然,若真有这一日,小子只能……”
她迟疑片刻,随即坚定道:“小子只能远离京师,退隐山林。请太子殿下责罚。”
太子神色一松,若是蔺七郎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站在东宫一边,将师恩弃置不顾,他反倒要立时让此人远离三郎。
这小儿能顶着他的怒火说出这番话,可见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妄三郎这样看重他。
太子的目光重又变得温和:“起来罢。”
从太子书房中退出来,蔺知柔的中衣几乎湿透了,太子自幼当作储君培养,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在他面前,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自然也不敢与他耍心眼,刚才那番话确是她肺腑之言。
回到院中,天色已经擦黑,夜风骤起,吹得院中草木簌簌作响,檐角的金铃唱和一般“丁零当啷”响个不住,如同她纷乱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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