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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第1页）

金崇雅嫁给蔺兰庭，有二年了，嗨……自己不争气的肚子，都二年的工夫了，颗粒未收，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我的事儿，还是男人的事儿？不能说，也不能问，怪急人。

这年代，女人怀不上孩子，就跟个废物差不哩儿，养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还不如宰了吃肉，留她做啥？女人这要是让婆家挑了眼，可怎么得了？

年前时，戏班子铜锤花脸，齐炳泰的老婆储怀玉，一胎生了两个大儿子，可给金崇雅嫉妒死喽。她特意跑去齐家看孩子，瞧这俩娃娃，白白胖胖，四方大脸，瞧这个喜欢，瞧那个更喜欢。她问过储怀玉：‘’姐，您这是使的啥秘方，快告诉我？‘’

“嘿嘿，啥秘方？晚上早点睡，早清晚点起。

“嘻嘻姐姐，差不哩啊，这该不是那箍截的搭的工夫，不得要领啦？”

储怀玉乐得：“嘿嘿…您俩口子跟床上使的啥工夫，我可不知道……。”结了婚的女人，背后聊的那些事儿，也是毫无顾忌，晕素搭配着，信口开河，尽是些俏皮话。

“妹妹，如果在怀不上？我再告诉您一法，您去趟京西妙峰山，那处有个叫惠济寺的娘娘庙，你去求求老娘娘，向她老人家讨教个方，那地界儿，拴娃娃可灵了！哎…妹妹，告诉您，进门您可歹瞧仔细喽，大老远去一趟不容易，甭进错了庙门，您得去那的灵感殿，寻那位送子的老娘，你拜她，才拜的灵验呢。‘’

金崇雅当然得信啦，年前，二月春香时，金崇雅拉着蔺兰庭，去了趟妙峰山，在供奉娘娘的灵感殿，金崇雅虔诚的给碧霞元君塑像，扣了三个响头，供上孝敬，您说假不？到了九月份，就座下胎了，这到哪去讲个理儿去啊，哈哈…？

这会儿，金崇雅怀上孩子四个多月了，赶上正月初四的孙子庙会，金崇雅跟丈夫商量，该进山还愿了，等赶六月坐月子，也不枉费娘娘老人家，一份心思不是成？

“当然该去一趟，可家里这，我可离不开，你带几人，去就成不，到三月春香时，我再跑一趟？”

“你跑啥？又不是您怀孩子，我去就齐了。”

唉…临出门，天上就开始飘雪花，蔺兰庭就劝媳妇：瞧天怎么个阴沉，这场雪小不了，让她改日子成不？

金崇雅那还管这，让刘妈抱着床被子，铺在车厢槽里，兴冲冲地说：‘’拜菩萨，您还择日子，想什么哪？这就是跟她老人家约上的日子！改日子…敬子孙娘娘还有改日子的？您可够拿谱的，娘娘也得候着您？‘’

年初三，女主人率领着一小两老，上西山了。

“雪太大了，头天走到三家店，歇歇的脚！”

蔺兰庭的嘱咐，人家压根没应声。

蔺宅，位于鲜鱼口，北孝顺胡同，一座东西相连的四合院子，二进身的双跨院的宅子，分北厢北院，穿过院子，就是戏园旁门，前院里有伙房，饭屋和伙计佣人住的东西厢房。二进院分正房，东西厢房，正房为蔺家的客厅，西屋为蔺兰庭的书房加办公室，东房是账房，东厢房是主人卧室，加客厅，西厢房是女主人独用的绣房，西边耳房，则是预备着奶妈孩子的用房。

旁边的跨院，也是独立的二进院，东厢房为戏班的库房，家什箱柜，都存放于此，这院子，归泰和班的经厉科，金崇琛管理，房是蔺家私产，房子不白使，房租归在戏园子一码，内宅是三间正房，东西厢房，也归戏班子调用，这是几位老板，歇脚办事的场所，也属戏班的客店，用于照应，召集而用。

西跨院前院，有个侧院，是蔺家的马号，马号里候着一骡两马一头驴，做买卖的没驾大车，那得累死伙计。

齐了归堆，就这房钱也让蔺之相一家不愁吃喝。

自蔺之相死了，蔺家就剩下个做饭的厨子，刘妈。还有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这孩子，是蔺兰庭两年前的冬天，从达磨场捡回来的。

也是个寒冬腊月天，蔺兰庭去达磨场二姑家串门，三九严寒的日子，这孩子，靠在门洞里，浑身抖得像筛糠，问她是谁家的孩子，不知道？姓什么不知道，瞧着这浑身颤抖的小妮子，怪可怜，蔺兰庭就把孩子抱回来，交给了刘妈：‘’有咱吃的就有她吃的，家里人要来寻，就领回去。‘’

刘妈给这孩子起了个名‘’刘春花‘’，这事情，已经过去二年了，也没见有人来寻这孩子。春花跟着家身份挺特殊：算是刘妈的养女，跟蔺家院住，吃、穿、用，都由主家供着。孩子不愿白吃饭，懂点事了，就跟大人们忙活，能干的，不能干的，都想着掺和着，孩子眼里有活，用不着人指使，是个懂事礼的闺女。

年前，泰和戏园子歇业，戏班儿出了三天的堂会，原本年初五开锣。又向后延了两天，改为初七开场唱戏。

来福上西山了，今儿个戏院子里生炉子烧水，备场子的活由蔺兰庭包了。

炉子上的铁壶，已经滋滋冒着水汽。

蔺兰庭拿茶壶，备水碗捏茶叶，从炉上拎过水壶，转回台上，他跟台上走了趟霸王步，缓缓精气神，一个亮相，张开口喊嗓子：啊…啊，打开了嗓，唱道：‘’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见那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这段空城计的唱，由沏茶，倒水一气呵成：不见司马懿的千军万马……这段他顺带嘴，给改了唱词：只见得条凳方桌，大铁炉子……。

戏，蔺兰庭会唱两口，身架，也算摆得上谱，他不用孙月儒似的，每天去河沿上，献眼招嫌，喊声，吊嗓子。

早清，收捡备场，夜晚散场子，我有的是工夫：你连得我三城多侥幸，贪而无厌又夺我西城。诸葛亮在敌楼把驾等，等候了司马到此谈，谈谈心……

按他自个，大言不惭的话，咱本功，也是大武生的科。

嘿嘿…这也就是私下里过过嘴瘾，身边都是门里的老板、亮角，平日他哪敢唱戏呀？嗓子眼痒痒了，想唱戏，吊嗓子，也就是趁早清没人，下晚黑灯的工夫，左右无人，在台上吼上两声，观众嘛，顶多就是来福，春花俩孩子。唱得字正腔圆，来福捧叔的面儿，嘿嘿…的傻笑，唱的荒腔走板了，春花捂着嘴巴偷偷地乐，这俩孩子，是丁点儿面子不给啊，谁让您顺嘴溜舌头的，胡乱改戏词哪？

下了楼梯，打开大门，门一开迎面吹来一股子凉风，侧头望去，赶上一阵北风裹着屋檐上的雪花，扑面扬了他一脸，门前的戏牌，已经贴出来，掸掸上面落的积雪，今儿个的戏码是《谢天香》、《目连救母》，压大轴的是《空城计》，头牌的诸葛亮，落的是泰和戏班，班主，韩金魁的大名。

门前票房里没人，春花买早点还没回来，昨个下晩，春花就没卖几个座。

雪停了，天还阴沉个脸儿，路不好走，这场雪挡买卖喽。

蔺兰庭回屋，换了套练功的行头，上身穿立领的薄丝绵宽袖短袄，头戴貂皮南瓜帽，青紫色儿的细腰，肥腿太极裤。

这身短打扮，不扛风，冷飕飕的，蔺兰庭缩着脖子，两手揣在袖筒出了门，沿着北孝顺胡同向北走，为的是早起溜溜腿，抻筋，过了正阳桥。

五牌楼下驴窝子，七八头脚驴，呲着大黄牙：啊唔啊唔…给各位载人，拉套的老伙计，打招呼。

行完礼儿，驴又随了性，早清饭吃撑着了，畜生把五牌楼当成了茅房，边拉，边尿，雪窝子里热气升腾，没多大工夫，这九门之的御道牌楼处，是驴粪草腥的臭味，伴着一股股子，热气腾腾的骚气。

蔺兰庭绕到护城河沿，有一年多，没见孙月儒跟河沿上吊嗓了，听说是病了，肺病，不说话都喘，一吊嗓子就喘不上气来，那位唱戏的嗜好，八成是放弃了。

面朝东方，拉开架式，蔺兰庭打了一趟长拳，直到身上了热，收了式，他噢噢的喊了几嗓，吓得护城墙上，几只老鸹哇哇直叫喊，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正阳火车站上，头班的火车，喘着粗气吐着烟，正徐徐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