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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原要避开的,听是如此,方坐在一侧垂头不语。
薛姨妈方将那韩真的种种,一五一十细说明白,又道:“这些都是外头的,就是内宅里头的事,我如今也打探出了几分。头前这韩真虽说是浪荡子,却也从不沾女色,不寻赌坊,只爱写骑马唱戏,走狗斗鸡一类的小玩意。如今也皆尽戒了,自家读书习武,迥然便是浪子回头了。那韩家也门风谨慎,屋子里头前有几个丫头,如今也皆尽发嫁,后又提拔了几个,按说情分也寻常,并无甚个知心的。”
宝钗口里不言,心里已然将这些话细细品度了几回,末了也说旁话,只微微点一点头:“妈说是什么,便是什么,我并无旁话。”薛姨妈听女儿言语温和,可见心里已是有几分愿意,当即笑道:“你心里有数儿便好。旁的自然有我们,若有什么,只管说与我们,万不能委屈了自己。”
宝钗眼圈儿微微一红,低头应道:“妈并哥哥自来疼我,为我受了许多委屈才是。”薛姨妈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将话儿岔开,又想儿女婚嫁皆要说定,一面欢喜,一面又忽而想起香菱来,因道:“说来也不知那香菱,不,如今该唤甄姑娘如何了。自她与母亲团聚,我们家的好事儿一件紧接着一件来,说不得就是积下阴鸷,有了这么个由头,也是未定。”
“想来她母女团聚,自然好的。至如旁的,原有那严家,就是林妹妹那儿,也未必就此丢开手。我前儿得了信,她预备照应一二呢。倒是我们家,原是主家,虽是情分比旁人好,倒不合再插手,没得尴尬,反倒不美了。”宝钗原不甚信这些神佛,口里漫应两句,俱是从世情人心而出。
薛姨妈原是人情世故上经历过的,自然更为明白,因点头道:“也不是人人都是顾家那般舒展大方,越发显得尊重起来。”说及这个,宝钗也不得不点头,应道:“毕竟是书香门第,世家大族之后,原与旁人不同。就是那顾家大姑娘,原在林妹妹那儿的时候,言语举动也极出众的。”说及此处,她又想到先前香菱学诗一件,两厢合到一处,不觉叹道:“原论起来,一个学史,一个学诗,想来骨血里头便是不同的。”
说及这些,薛姨妈也添了几分兴致,又絮絮叨叨说了半晌。宝钗也与她言语,并无半点燥意,又寻了针线,一面做,一面言语。长夜漫漫,竟也自在起来。
然而,及等翌日,薛蟠照旧寻了事往外头散漫。又因着一处请客,且往酒楼里去,又有早早延请的妓子相劝,他不觉多吃了些,酒意上头,原要伸手搂那妓子,无奈脚下晃动,竟推倒了屏风,又咕噜噜转了两圈,当头撞到一个人。
那人却也极敏捷,不等薛蟠真个撞实,当头一推一转,竟就将他倒推了回去。一时磕了边上一桌席面,当头一壶清茶自头上热辣辣地浇下,那薛蟠虽吃醉了,经了这一遭,也是醒过五分来,当头就叫嚷起来:“什么人?倒敢推你爷爷我!”
“好个猴孙,倒敢口出狂言!”那人原是战场上经历过的,方有些使力过了,本有几分悔意,听了这话不觉冷笑起来,卷起袖子便要打。那边请客的见着了,忙要拦阻,又将薛蟠的家世搬出来,将及贾家、王家等。
不想听了这话,那人反倒一笑,道:“原是这薛家,好,真是好!”
第一百九十九章风将起王罢黜子腾
这话一出口,哪怕薛蟠因着几分醉意,犹自闹腾,边上请客的却听出不对来,忙使人下死力拦下薛蟠,又好言好语上前攀谈。那人也是心眼明亮,当即一笑,挑眉往薛蟠处再看两眼,便笑道:“我不与醉汉一般见识,却也不怕甚么薛家!真要与我理论,只管往景乡伯韩家去寻我韩真!”
说罢,韩真就丢下一团乱麻不管,自转头招呼后头的几人,另寻一处吃酒。
然而待得晚间,韩真便寻父母细说今日情景,又道:“联姻薛家之事,竟还是作罢。那薛家大爷平时如何且不必管,只瞧他结交之人,如此惯于仗势压人,可见平日并非那等知道轻重的。这是京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且不知砸到哪个官儿。何必寻这样易生是非的人家做亲?倒宁可寻一户知书达理的人家,小门小户的,虽少了扶持,到底安生。”
那景乡伯细细一想,却也有理,只儿子婚事他断断不肯轻忽,当即道:“既这薛家不好,就此作罢就是。至如小门小户,那样的人家如何支撑内宅?你不必多想,让你母亲另寻淑媛就是。只勋贵人家多是早定姻缘,一时半日若寻不着合宜的,那些书香门第或是宗室人家也可探访一番。”
韩母亦是点头,应道:“薛家到底无缘,不然如何能平添这么一件事?我传个话儿过去,事儿作罢,另寻大家千金就是。倒是你父亲说的是,既咱们这样的勋贵人家没个合宜的,或许你的姻缘且在旁人家呢。”
一家说定,韩母便暗中托人将事儿说了两句。自然也不提什么酒醉打斗使气一类的事,只说在佛前求签,竟有些冲撞的话,许是有些不妥,便将这婚事作罢。薛姨妈头前还不知就里,且要生恼,又寻了王夫人诉苦:“怪道那韩真现今还不曾做下亲事!都这般一言不合就作罢,如何做亲!”
因这亲事原是王夫人牵线,她也面上无光,又素日爱重宝钗,不觉气恼交加,含怒道:“婚姻大事,哪能如此戏耍?不说我,就是太妃哪儿也说不过去!且这事已是说与宝丫头,她女儿家脸皮儿薄,要都似这韩家一般,她哪儿受得了?我必要问个说法!”
见王夫人如此,薛姨妈反倒软了下来,又忙拦阻:“你一片真心好意,我如何不知?就是宝丫头,说起姨娘从来也是满心亲热的。可这样的事儿,姑娘家总要吃亏,不然韩家哪能这么做?这是算准了我们不能闹,真个闹了,外头不知就里的将宝丫头的名儿总嘴里过几回,到时候才是真个没脸!”
这话在理。
王夫人纵然是气得面皮紫胀,也不得不忍下那口气,咬牙道:“不行,明面上闹不成,可暗中还不能说道两句?那韩家自己且得急着做亲呢!为着宝丫头,我们先忍过这一阵,待他们重头另寻,到时会再说道说道!”
“那倒罢了。”薛姨妈原有几分和软,这会儿想着女儿宝钗还不知如何难过,也便不愿轻易放过那韩家:“只宝丫头的婚事,着实让我煎熬。”
“你且放心,咱们两头使力,总能与她寻一门好亲。”王夫人也慢慢平和下来,因笑道:“你不知道,娘娘现今已是坐稳了胎,头前太医把脉,道是十有七八是个皇子呢。现今外头沸沸扬扬的,好些人家问四丫头的婚事。你也知道,四丫头且小,那边府里也有些烦乱,哪儿能做准数呢?况且,头前娘娘省亲,最瞧中就是宝丫头,可见她的好处。这话略透一点儿出去,外头晓得宝丫头的好处,自然一家有女百家求。”
薛姨妈心中一喜,忙又恭喜王夫人,欢欢喜喜说了半日的话。王夫人犹自放不下韩家,又忽想起黛玉,因而冷笑道:“这韩家咱们后头再说,也是不迟。头前林丫头的事儿,那也是知道的,那郑家不就挑这个?现今又如何?现娶了个小官之女,倒是合了那唐夫人亲上做亲的心意,偏夫妻却不亲热,很是闹了一场。这要是再折腾,这亲戚还不知怎么做呢。”
这却是从史夫人那里听说的。因湘云所嫁卫若兰,其母小唐氏之姐便是郑家主母,那郑文成夫妻两个又闹得略大了一点儿,方有些说道。
薛姨妈听说,倒也有些快意,因道:“当真?头前林姑娘的事儿,我就不平。常日里说起来,她们姐妹哪个儿不是好的?林姑娘又是里头出挑的,竟还被挑理儿。如今瞧着这世间还有几分公道的。这平白毁诺另娶,自然有伤阴德。”
王夫人也是点头,她虽不甚喜欢林黛玉,但到底是极近的亲眷,又与宝玉无关,便自有些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感。这退亲一件外头不知,到底心里膈应,就是史夫人,也有一些这样的念想的,方说道出来。现今又有宝钗之事,她越发添了几分不甘不平,这会儿就自应道:“天公地道的,哪里都是一般的道理。这郑家如此,那韩家日后也必有所报。”
两人絮叨了半日,方各自散去。
却不成想后头薛蟠醒来,又听说那宴请之人的言语,心知不好,忙不迭寻薛姨妈,将头尾说了一通。依着他素日任性使气,霸王一样的浑人,这会儿却跌足不已,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言语也吞吞吐吐。倒不为旁的,他自来疼爱妹妹,虽觉得那韩真不足,却也不愿因自己之故,平白使她受委屈。
头前薛姨妈还不做一回事,听到后头,她不由变了脸色,霍然起身抖着手指指着薛蟠,眼圈儿便红了:“我说韩家忽而传了消息,道是做不成婚事,再没这么个理儿。原来、原来是为了这么一件事!你、你叫我怎么说与你妹妹?”说到后头,她且顾不得斥骂,先自哭了起来。
薛蟠又怒又急,又自羞愧,不由自打了几巴掌,跌足痛骂自己,又要往韩家去说道。却早被薛姨妈拦下:“这会儿你过去,你妹妹还有什么脸?如今也只得作罢,重做打算。这说着说着,忽而出了这么一件事,许也是没个缘法罢。你妹妹那儿,不要透一丝儿风声,没得叫她存在心里,后头慢慢断了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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