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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着呢。”黛玉笑着将那扇子夺了过来,反与春纤扇了扇,抿着嘴笑道:“我瞧着,倒是你合该这么扇一扇呢。”这却说的不假,黛玉生来体弱,这些年仔细将养着,也略有不足,不免身姿纤弱,冬日虽觉酷寒,夏日里却从来不觉十分暑热,体自清凉无汗。倒是春纤面色绯红,额上已是蒙上一层浅浅的细汗。
“姑娘又是排揎我。”春纤也不恼,自是去额间细汗,又与黛玉说笑两回,不觉便是到了杨府,自角门而入,又坐青绸小轿到了后院儿,早有严氏领着杨欢相迎。
黛玉伸手握住严氏的手,笑着道:“嫂子降阶相迎,我又如何受得?自来都是亲戚,又有长幼之分,何必如此?”严氏闻言笑道:“虽说你我本是同辈,到底相差十余岁,你又极好,我心里倒似将你当做女儿一般,很有些亲近之意。如今不过略走两步,又有什么?”
两人说得客气里透着亲密,杨欢在旁听着不由一笑,道:“自那日后,母亲总念着表姑,连着我也不似前头看着好了。我还纳闷呢,原来竟是这么一个缘故。唉,说是旁个人,我再不服的,偏是表姑,便是嘴里不服,心里也得服气。”
严氏便伸手点了杨欢额头一下,嗔道:“越发什么都敢说出来。”
这般说笑一阵,众人便俱是回到屋子坐下。
黛玉虽有几分娇惯的性情,学识灵窍却是一时之选,又生得姣花软玉一般,由不得严氏母女越看越爱,不过一二个时辰,竟越加亲近怜爱。严氏心中不免叹息,暗想:却是自家无福,这么一个姑娘,论说起来样样都是拔尖儿的,偏隔着辈分儿,竟不能娶来做儿媳妇。
想到这里,严氏不由微微一叹,转头却见着春纤正立在一侧,眉眼如画,与黛玉一站一坐,一明媚一超逸,真真是相映成辉。她心内不由一动,那边黛玉已是为着那一声叹息,转头望向她:“嫂子可有什么事须得办去?”
“可不是,忽而想到一桩事,却得紧着办去。”严氏回了一句,黛玉自是笑着说无妨:“原是自家亲戚,又何必这般客气,听阿欢说府中有好花木,我心里正想去看一看呢。只不好张口,倒是得了嫂子这一句,正得了缘法。”
严氏见她说得情致婉转,心里越加喜欢,略说了两句话,便令杨欢好生领着黛玉去园子里顽一回:“也不过是寻常花木,好在如今正当时候,倒还可一观。”黛玉杨欢俱是含笑应下,且先送严氏离去,才是双手交握,一道儿往花园子里去。
黛玉一面与杨欢说笑,一面回头对春纤道:“我这里横竖无事,你只管去那边儿的亭子里坐一坐——这两日你身子也有些不好,竟还是歇一歇得好。”春纤心里纳闷,暗想:好好儿的,这话又是从何说来?
好在两人相处日久,目光一对,春纤虽然疑惑,却还是点头应了一声,自转身往先前瞧见的亭子走去。黛玉目送她而去,恰瞧见那边儿花树间隐隐约约有人影闪动,不过片刻,便远远见着个清俊少年沿着石阶漫步而上——不是旁人,正是顾茂。
因离着不甚远,黛玉看得分明,不由往后两步,正要转头避开了去,不想那边顾茂已是转首望了过来。登时四目相对,一时俱是一怔。黛玉面上微微一红,半晌后便颔首为礼,转身离去,心里却暗暗生出几分别样思量:与这顾家郎君前番有数面之缘,只是彼时不同今日,总不曾细看。如今细看来,倒是与春纤真有五分肖似,且春纤生性聪慧,自有一番灵窍,他于此处亦是不俗。想来真个是至亲兄妹无疑。既如此,自己日后少不得多劝一劝她,使其骨肉团圆,也是一桩好事儿。
她这般想着,却不知那边顾茂身形微僵,半晌后才是重头拾级而上,眼角犹自往黛玉之处望去,暗想:虽是闺阁女儿,却得数面之缘,又有春纤之事,难道这也是缘分使然?
第一百零三章情更切春纤心动摇
自来心中掠过这般念头,黛玉面上不觉飞红一片,又羞又怕,两只眼恰便是含了一汪三月里的绵绵春水,说不出来的缠绵。休说杨欢这女孩儿瞧着骨头发酥,就是道旁树上两只鸟儿也忽而刺啦啦飞了起来,倒惊得黛玉往后退了一步,抬头望了一眼,才道:“这鸟儿也稀罕,忽得就飞了。”
她这里说着,那边儿春纤已是登了那石阶,心中正有些不自在,只往黛玉处看去,却见着这般情景,心里不觉闪过书中所言:颦儿才貌世应稀,独抱幽芳出绣闺。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也不知道怎么的,见着这情景,她反倒渐次稳下心来,一步步迈入亭台之中——顾茂正自站在内里,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见他这般形容,春纤不知怎么的,竟就想到了远在现代,自己心中真正的父母。她心里一酸,复又一软,且生出几分温软来:想来他满心期盼的心,与自己念着父亲的心,也是一样的吧。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他的妹妹,但原主究竟是不是,谁又能说清楚?谁知道缘分两字究竟怎么写呢?要是他还是这般满腔热诚,要是他家中长辈也是认准了的,虽说滴血验亲未必作准,可、可真要是成了,到时候自己也就认了吧。也算,也算让自己和他,都有个家,有个亲人……
想到了这里,春纤言语间不免软和了三分。顾茂见她这般,心里越发热切起来,絮絮叨叨,不觉说了半日话,却犹自不足。春纤看在眼底,又觉好笑,又觉叹惋,越发生出不忍来,叹道:“你这般用心,我瞧着反倒辛酸起来。”
顾茂知道她的心思,却不说破,只道:“这原是我满心期盼的事,又有何辛酸。”说罢,他瞧着时辰不早,便转了话头,且将春纤送了下去。春纤见他这般,心里越加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来,便是回到贾府□□馆里,犹自有些怔忪出神。
黛玉见她这般模样,心里一想,两颊且微微泛出霞色。
她们一前一后各有一番情致,却与往日不同,紫鹃瞧着稀罕,笑道:“这出去一趟,竟倒是瞧着什么稀罕事物不成?一个个都不言语了。”黛玉回过神来,才咳嗽了一声,外头便有个小丫鬟报信,笑道:“云姑娘来了。”
说话间,湘云恰便是一阵风,笑着卷了进来:“林姐姐。”
“云妹妹来了。”黛玉起身略迎了两步,便令倒茶,又往外头瞧了两眼,笑道:“我才回来,你便来了,可真是凑到一处去了的。”湘云便笑着道:“可不是缘法。”说着又叽叽咕咕将袭人提了银钱一事说道出来:“原是我从太太房里听到的,大约园子里也是头一份儿的呢。我想着,二哥哥待我们素日也好,袭人也是极好的人。如今有这样的喜事儿,不如我们一道儿去恭贺一句,也是凑个趣儿。”
黛玉知她与袭人本就有些旧日情谊,并不诧异,但她却并不愿应允:“虽是好事儿,到底是表哥屋子里的人。若遇上了说一声儿也就是了。”她有心远着宝玉,与袭人也是寻常,自然不想这么巴巴地过去。
湘云却执意不肯,磨了半日,黛玉也是无法,只得道:“这信儿还没透出去,忽而过去道贺,反倒使人诧异,不若缓两日再说吧。”
“这又何妨?我们透个信儿,她自家也有个明白,岂不是更好?”湘云再三言语,黛玉只得应允,道:“罢了,耐不过你这个磨人精。”心里却是诧异,素日里湘云明快,再没得说这般磨牙的。心里这么想着,她面上却不露痕迹,只令取来妆台抿了抿头发,便是起身。
此时正值夏日,虽则这一日多云,到底有些暑热。黛玉走了一阵,额间便隐隐有些细汗,步履微缓,及等到了地方,湘云便要去寻袭人,她便笑道:“你先过去,我且缓一缓吧。”湘云便自去厢房寻袭人去,黛玉正要自去一处坐一坐,不想春纤却忽而从窗子往屋中望了一眼,噗嗤轻笑了一声。
黛玉一怔,也是转头看去,只见窗纱如雾,分明能见着宝玉正自睡在床上,屋子里只有一个宝钗,还坐在他身边儿做针线,她一时不由看愣住。及等她回过神来,湘云已是走到她身边儿,一面顺着黛玉的目光往里头看,一面又问道:“林姐……”这两个字才出了口,她已是瞧得真切,不由要笑,又忽然记起宝钗素日待她的厚道来,忙掩住口,反倒拉了黛玉:“走吧。我想起来了,前头袭人来说晌午要去洗衣裳,必是去那池子那儿了,我们去找他吧。”
黛玉心下明白,也不欲多理会里头的事,索性便与她一道走了。谁知她们这边儿离去,那边儿宝玉忽而梦中喊骂,且嚷出一句:“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说‘木石姻缘’!”宝钗在旁恰听得这话,面色一怔,手指也是一顿,捻着一根针再也扎不下去。就在此时,袭人忽而进来,方打断了她的念头,两人不免又说了王夫人提拔之意,眉眼一对,倒是越加有几分情谊来。
此时又有凤姐打发人来叫袭人,宝钗打趣一句,回头自个儿却有些沉郁,独坐在蘅芜苑窗下,支起手撑着额头,径自想了半日,方长长叹了一口气。边上的香菱见着了,便笑着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出去,回来却有些心事似的。”宝钗回眸与她一笑,道:“许是暑热的缘故,总觉得不舒展。”
她虽这么说着,却双眉不展,香菱见状,忙另寻了一个话头。略说两句话,她们便将这事掩下不提。只是宝钗心中却存了一段念想,不免时时在意,处处留心。她本就觉察出三五分来的,这十来日过去,越发心中明白。然则,诸事未曾说破,她又是极有心胸城府的,面上却是一丝不乱,倒不曾使人瞧出不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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