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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一手将信放回匣子里,一面笑着道:“原是茜丫头使人送来的信,我正闲着,便要回一封,不想你们便来了。”湘云听了一怔,想了半晌才知道这说的是顾茜,便道:“她既家去了,怎你们还书信往来不绝了?”
听得这话,黛玉冷笑一声,正待说话,一边的宝钗眼瞅着不对,已是含笑道:“云妹妹,林姑娘自来与顾姑娘一处,打小的情分,哪里就能断了的。”这一声说罢,她又拉着湘云坐下:“再说,这原是好事儿,论说起来,竟也是一段缘法。”
有了这两句话,兼着紫鹃等亦是端茶过来,黛玉方不言语,只待请人安坐,又送上茶去,这事便可搁下。谁知探春吃了两口茶,又提了这件事:“林姐姐,既是顾姑娘送了信来,可有什么事不曾?”
黛玉看了她一眼,便道:“倒真有事儿,只是先惊后喜的,不免絮叨两句。”说着,她便将顾茂去岁中了探花,如今又得青眼,一径升了官一件事粗略道来。末了,她犹自感慨:“休说她家早前经历坎坷,如今一家子只剩下兄妹相依为命,便是旁人家,可不也要提心吊胆的?只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她几句话落下,众人却皆尽无言。
倒不是真个都觉黛玉所言极精到,只各个心里都被勾起一丝念想罢了。湘云是孤女,宝琴如今亦是与兄长在京中相依为命,不免触动心肠。探春自来羡慕男人能堂堂正正闯荡的,又隐约觉出家族后继无人,不免生出几分艳羡。至如惜春,一时念及东府里的兄嫂,越发失了兴致。
然而,诸般人等也是一时的伤感,却都不如宝钗思量得深切。她头前便觉婚事无望,生出倦怠来。如今再听得连头前那个春纤的哥哥,竟也是这般出息,日后青云可期,不免一怔,复又生出许多复杂滋味来。只面上却不显出一份来,且还要笑着说些闲话儿。
黛玉原是个玲珑心肠,虽不知她们的来意,可现下细看两眼,便知自己言语冒昧,倒是勾得她们不安宁。由此,她就顺着宝钗的话说下去,岔开这话题。
待得此间完结,黛玉固然有几分疑惑,宝钗回去后,却几日不得好睡。莺儿等瞧见了,百般劝说不得,便使人传了消息与薛姨妈,自己则悄悄躲开来。
宝钗浑然不觉,照旧将一应事儿了结,便又静静在那里坐了半日,一丝儿动弹也无。薛姨妈顺道儿过来寻女儿说话,见她这么个模样,忙就将她揽了过来:“我的儿,这又是怎么了?好好儿的,你这是要揉碎了我的心肝哩!”
宝钗这才回过神来,正待说话,却又觉出自己面庞上一片湿意,方明白先前自己竟不知不觉滚了泪下来——如此境况,她还浑然不觉,可见先前心里的酸涩。想到此处,她自家越发觉得委屈,忽而就扑倒在薛姨妈怀里,哽咽着道:“妈妈,先前的话还是作罢吧,咱们离了姨妈家,竟自家去!”
“你这话哪里说得!”薛姨妈一听这话,便大吃一惊,忙将她推坐起来,细细盘问:“这好好儿的,怎又提这样的话!这一件可是千妥万妥,再合宜不过的好姻缘!”
“再好又如何?”宝钗原是沉静端方的性情,先前心灰意冷,又是极紧要的事,方牵动心肠。如今既是说开来,她便也渐渐冷静过来:“一则,老太太再不肯松口,连着林姑娘那两桩好姻缘都尽数拆散了,何况我们,越发要拖下去的,我们又能如何?二丫头且比我小哩!二来,府里富贵如今是尽有的,又有娘娘,又有祖宗的,旁人一时断然比不得。可论说日后,宝兄弟虽聪敏,于俗务举业上却极厌恶,又谈何日后?妈妈细想,原是他家先前还使了我们家的银子,这内囊都上来了,怕是不大好的。”
第一百五十章喜上喜探春订鸾盟
宝钗便唤了莺儿:“没得嚷什么?”
莺儿听了,忙掀起帘子进来,又垂头束手着道:“原是那两个小丫头口里不干净,倒是嚼起几位姑娘来。我说了两句,她竟还不听,便不由高声起来,不想惊扰了太太、姑娘。”
“罢了,到底小事一件。我素日怎么说的。原要自家稳重些,你告诫两声,她若还是不听,便说与管事娘子,一径辞了去。何必吵嚷,旁人听了也不像话。”宝钗心中本有几分不自在,知道是这样的事,不由神色淡淡起来:“咱们是客居此地,万不能传出什么不好的。”薛姨妈听了,也将口里的话变了一变,点头道:“正是这么个理儿,这底下的人,必要约束齐整才是。”
由此,这话便岔开来。
宝钗见了,本就发泄了一回,又思到底是大事,一时半日的分说不明,日后再寻时机与母亲细说便是。不想她这一番伤感堪堪压下,外头却风雨不休,又翻出一件事来,让她重生出愁绪来。
这事却是数日之后。
且说贾母八十大寿,非但贾府大操大办,早早整肃了几日的大宴,就是外头皇亲驸马、公主郡主并四王八公等一干老亲世交也备了礼,重又登门祝贺。内里旁个不提,单单二十八那日南安太妃、北静王妃等过来,一时做了叙谈起来,不免说及小儿女身上。
宝玉原去跪经,暂且不提,倒是因这两句话,黛玉、湘云、宝钗、宝琴、探春五人皆去露了面儿。一干人家有见过的,不曾见过的,对着她们自然都齐声夸赞不觉。南安太妃原便与贾母极熟,次又有迎春做了孙儿媳妇——因迎春言谈行事温柔安静,又夫妻和睦。这爱屋及乌,自然更看探春这贾家姑娘不同。因此,她口里俱是平稳,不露谁轻谁重,暗地里却细细看了探春,待得回去,便与儿媳南安王妃道:“宁哥儿媳妇温柔安静,我原说大家里娇养的姑娘,倒也是常有的。不想她那些姐妹竟都十分出彩,论说起来,比她还要强几分。”
王妃听了,便笑道:“俗语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神仙况且如此,她们姐妹自然脱不出的。只您这话里,倒似有各念想,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音。”
“你如今也是儿孙渐长,可是历练出来了。我这话,你竟一听即知!”太妃笑骂一声,又重头叹道:“还能为了什么,前些时日你姨妈她过来与我说话,又提了嵘哥儿的婚事,长吁短叹地十分心焦。可巧,竟就撞上了这一宗巧宗儿。我瞧着,那几个姑娘便都不俗,再有迎春丫头不出挑,性情也能如此,何况那更出色的。”
原是为了他!
王妃自是晓得太妃口里的嵘哥儿。那是齐国公陈翼的庶子,太妃的妹妹小慕氏,便嫁与陈毅,做了齐公国夫人。按着世情人理论说来,这妹妹家的庶子,太妃略略尽了场面儿的事,不必十分理会的。只这陈嵘却有一段缘故,他生母是小慕氏心腹陪房丫头,后头抬举做了妾,也是忠心耿耿,一丝儿错处也无,又因生他时没了,他便养在小慕氏的跟前。这说是庶子,实则与嫡子无二,陈家独有两子,他又与嫡兄素来和睦,父母兄弟情分便越加厚重。
因着如此,且不说齐国公,他夫人小慕氏,也是甘心事事为他周罗,万事都想与他挑拣齐整。然而嫡庶有别,虽说这陈嵘也算文武来的,又袭了五品武德将军之职,到底白玉有瑕,小慕氏又十分操心,竟不得圆满。
想着这个,王妃便笑道:“原是为了嵘哥儿,他的事,却是为难。姨妈自小看着他长大,这大事儿上头,哪里舍得委屈了他!偏他福气上只差了一点儿……”
后半句她没提,太妃自然一听即明,口里道:“便是如此说。你姨妈想着做一门好亲,也要旧人家的,又想着姑娘好,又念着嫡出,必要样样周全的。我劝了两回,都不中用,倒将这几年竟磨过去,好姑娘一发少了。这会儿偏我一起瞧见了,不免想起来。”
“那您瞧中了哪一位?”王妃心想既都是贾家里的姑娘,不论堂亲表亲,总归一处的,竟不好求了这个再求另一个,只得挑拣一位来。她心里盘算一回,便问道:“可是那林家姑娘?”
“你倒会挑拣。”太妃早已盘算明白,这会儿说起来,也是精明细致:“她是侯门世家之后,父母皆是文采精华,身世再不必提,生得娇花软玉一般,言语行动亦是风流超逸。虽说父母缘分浅薄了些,人也娇弱,嫁妆却十分丰厚,又有贾家做娘家,倒也罢了。可惜我瞧着老太君模样,倒有亲上做亲的意思,纵我说了,怕也无趣。”
“如此倒可惜了。”王妃本就见过她们姐妹,这会儿细细想来,便又笑道:“那史姑娘原做了亲,不必提的。薛家说是皇商,到底浅薄了些,更不用说。想来娘娘是瞧中了那贾家三姑娘,她虽好,可惜却是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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