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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道:“你们倒是个明白的。也是我之前想差了,见他人物生得好,又能通文墨,将来科考必能登科,是有大出息的,又对我小意殷勤,就答应嫁把他帮衬他。如今想脱身只得细细思量一番,做个局让他不来提亲才好。”
苏叶低头:“小姐适才何不直言告诉他?这般的人是不能长久相与的,只怕他将来坏小姐的名声哩。”
青黛笑道:“小姐若是这般直剌剌的说,事情反而不成了。到时那位中了举,身份地位大是不同,不好和他闹僵。若是他将林氏的事栽赃在小姐身上,只怕是要吃官司的。”
我笑而不语,任她们服侍我歇息。青黛说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以我对柳寄生的了解,若是由我拒了他,他必恼羞成怒,到时他若是买通了些什么人来坏我名节则防不胜防。若是他再利用举人之便,做出些什么事来陷害息夫家,那时官府必要趁机压榨息夫家的钱财,那时我要报仇也只能是空谈了。
第二日,妙观仍来和我说话,我一想起她和柳寄生曾经就心里膈应,就连她坐过的地方碰过的东西我都恨不得立马擦上几遍。我狠狠心压下要喊青黛送客喊苏叶拿帕子来擦桌子板凳的念头,微微嗔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我早想你过来和我说话的。可见是我白拿你当了朋友,你心里是一点都没我的。”
妙观笑着,手里捏着一串念珠,僧帽下的脸蛋儿像是浸过蜜水一般的剔透粉嫩。那极具风情的眼弯弯的:“你这可是冤枉我。知道你想着我来说话,我做完早课吃过饭就过来了。怎么,昨日和你的情郎相会得怎么样了?”
我忍住恶心得想要呕吐的感觉,笑开:“他答应中举后就来我府上提亲呢。”
妙观笑道:“那你准备怎么谢我?”
我摇头笑道:“知道你出了大力气,我何时亏待过你?”而后我又把眉一皱,叹道:“能过成我这般和继母不睦弟弟厌弃的也是少见,我只愿快些离了那里。”
妙观低头想了想,才开始劝我:“按理说,你该对息夫太太和软些的。她并非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若是你对令弟好些,对她和软些,她又如何会和你过不去?”
我将头一撇,冷笑:“不是我不肯对她好,而是怕骨头都被啃没了。到时人人都幸福安乐,只有我一个凄风苦雨,这等事我能做么?”
妙观捻手,摇头:“等过些日子嫁到你家那位家里,就是自家过自家的日子了,到时谁管谁筋疼呢?”
我冷笑,遇到柳寄生和她们这些个人,只怕我要离了那里还有些日子呢。我也只能尽我所能,和他们好生相与,不叫他们在背后暗算我罢了。
我揣度着她所说过的话,息夫雅往日和息夫太太竟是不和的,若是我和息夫太太和息夫益真的好了也是逆她的意了。我叹息:“我也只能尽我所能不去招惹他们只对他们好了。”
且我并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只听见这妙观如此说话就怀疑了息夫太太。息夫太太眼眉中虽然有些精明却没有厉色寒光或者什么阴狠之色的,且息夫老爷能将生意做大成为苏州有名的富豪之一,也不是一个笨到任人欺侮的人。
世人常道人心难测,所听所见并非就是真相,诚不欺我也!
我和妙观有说了说他们在庵里的日常生活,她又看了一回我摆在岸上的笔墨纸砚,瞧着我的字说:“最近怎么想起抄起经来?还将字体都改换了?”
我笑:“难道不好么?这字体是卫夫人的簪花格,深得我心,练了许久只是不曾得其精髓,故而平常不敢写出来献丑。追根究底,若非我和寄生哥哥的情,林氏也不会自杀身亡,我理应抄写经书为烧把她为她祈福,愿她来时托生在一个好人家。”
正在我们说话时有一个小尼过来找妙观,妙观便跟着她去了。出去采桂花的苏叶回来看见青黛站在门口似笑非笑,便道:“你站在这里充什么耳报神?”
青黛努嘴儿,叫苏叶看穿着僧疱也遮不住的窈窕身段儿,说:“我这是在看洋相哩。这些尘根未断的人入了佛门真是要不得,不知要坑害多少人。”
苏叶摇头:“一个巴掌拍不响,便是那被坑害的人也有不是。若不是那起子被坑害的人心怀欲念,怎会叫这些人坑害了?”
我见她们两个说得起劲,失笑道:“照你们这样说,僧尼就没有好的了?还不快进来,站在那们当口现什么眼?”
青黛进屋将杯茶到了递把苏叶,说:“我并没说她们不好。那些得道的高僧师太也是有的,只不是这般看相。我也问过一两个小尼姑,多是家里吃不起饭或者无处可去或者被拐卖了来才不得已出了家。我们常去的那些香火鼎盛的寺庙或者庵堂却不是这样的,那里的规矩是尘根未断就不给剃度的。当真的都是好境界,咱们这起子俗人也只配去烧烧香拜拜佛罢了。”
苏叶将装着桂花的篮子放下,喝了茶听青黛说了这一大车话,便伸出手笑着点她的额头:“就你话最多,不过是些微小事,就能扯出这么些话来。”
我见她们两个说得起兴,不欲再多言,仍立在案前将墨尚未干的狼毫执起,仍旧抄这经书。苏叶便去了这庵里的厨下,说是要给我做些桂花糕。
青黛便将我带的银票子寻了三百两,又将十来个小金锞字包好,对我道:“小姐的银子拢共只有五千两,四位姐姐那儿每人五百两就去了两千两,在白云庵打点那些人用了二十两,景云庵三十两,现下再送三百两把那秀才,小姐所有的也就只有两千多两,再这般坐吃山空却不是法子。”
我摇头:“这却不必担心。息夫家这些个银子也拿的出的,现下倒不必虑这些。横竖我也没地儿花银子,爹又时常给零花,不必多虑。”
事实上,为防万一,还有一千的银子戴在我手上古朴的镯子里。这个镯子将机括一开,就能将些银票契纸之类放将进去。我初知这个东西时还暗暗纳罕了一番,这息夫雅既知藏银子以防万一,便不是个笨人,怎会和柳寄生厮混上呢?但又想起柳寄生曾和我好的时候,便明白过来。
又见柳寄生是在下午,我本想叫苏叶将银票并金锞子送将过去,但虑及他的风华以及这庵里的人没敢放心叫她一个人去。我叫苏叶和青黛跟着,柳寄生见有人在不至于有什么孟浪的举止。
我将东西都装在一个锦囊里将他,说:“这是我提前送你的贺礼。你先将去花用罢。”
柳寄生立在桂花树下,淡淡的清香氤氲在我和他之间,就像这本是他的体香。他的唇角微扬,眼眸若星辰般透亮,头上的四方平定巾也比别个的整洁些。
一如我们初见时的模样。如花的少女和如画的少年相对而立,笑语温存间羡煞了路人。
而我已不再是我,他也不再是他。
不再是那个会在夜晚和我手牵着手看星辰的他;不再是那个会在被翻红浪时低声问我好不好的他;不再是那个为怕我冷坚持要我睡在里边的他;不再是那个清晨醒来会为我画眉描妆的他;不再是那个哪怕饿极一块饼也要分大半给我的他;不再是那个握着我的手说“秋娘,不要再做活了,我能养活你。即便现在只有粗茶淡饭,将来必定会好”的他;不再是那个总是说“我的秋娘真好”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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