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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叹一声,说:“三叔,你放了他们吧。”“他们……也还年轻,如果这一次判得重了,以后就真的没有什么前途了。还有……”“三叔,我想你也知道的,杜亦捷是、是我朋友。我、我不想他有什么事……”“这次,是误会,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我主动回握他的手,轻轻说:“三叔,我会听话,之后我的事就照老夫人以前的安排,这一次……就放过他们,好么?”前所未有的静谧。后来,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我知道他答应了。任三爷有一个习惯,当他同意某件事的时候,不会明白地说出来。对于别人,他会用眼神示意,或是一个让人安静的手势。任三爷喜静,要和他谈判,除了要握有筹码,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感到烦。我看过很多次,他坐在任老太从前的位置,一个简单的手势,就能让吵闹不止的股东们安静乖巧地闭上嘴巴。或许,这就是一个人的气势。任老太有、任三爷有,兴许我爸这个前第一继承人也有,不过到了我,只能看着股东们慢慢地把任氏瓜分,一点不剩。又……跑题了。我和他之间,也有很简单的互动。他的手,缓缓抚过我的脖子。轻轻地在我耳边叹息,就像是容忍孩子的任性,抒发一点无奈,或许还带着一丝宠溺。我笑了笑。任家人,其实演技都挺不错。第10回任氏主宅的墙垣很高,远远地将整个庄园围起来,就像一座牢狱。我当上任氏家主的时候,整栋房子,就只剩下我和老何一家,怪冷清的。一直到我娶了舒媛,有了乖仔,家里才算有了点生气。乖仔出生的时候,可能是不足月的关系,感觉就巴掌大,我隔着一片玻璃看着,那一个个管子插在小婴儿身上,心头跟扎了好几十针一样难受,后来忍不住哭红了鼻子,还是李玲抱着一堆文件奔到医院来,在我耳边叨念:『总裁,不是说七星儿都是天才么!总裁你别哭,姐姐疼哈,这文件咱不批就是了,不对不对,以后批以后批……』舒媛出院的时候,乖仔还在医院。过了挺久,我才真正抱了抱儿子。我记得,那时候王筝也在。王筝的脸色挺沉,我两手抱着儿子,笑得跟傻子似的。不知道是不是欠了王筝几辈子,王筝嘴角一扯,笑得没心没肺,说:『怎么长得跟猴子似的,看样子像你。』王筝那一句“像我”,就把我乐上了天。管他猴子猩猩,都是我任祺日的儿子。女大十八变,我儿子用不着等到十八,就已经生得天怒人怨,小女朋友排排站,刚好能在四百米操场排上两圈。仔细想想,果然和他亲爹一个样,招摇得很。我那时候不知,还当那是隔代遗传,怎么儿子在我面前是小绵羊,转个弯就是大灰狼……后来乖仔搂着我的脖子,笑得跟蜜糖似的甜,说:『爸爸,你别怕,以后你喜欢哪一个我就娶哪一个,哪一个不孝顺你我就休哪一个。』儿子从小粘我,就跟狗屁药膏似的。我记得……我应该是躺在医院里。意识有些涣散,有种身处梦境的感觉,画面很模糊。白色的棺木,亮得有些刺眼。不知道,里头躺了谁。我记得,我只参加过四个人的葬礼。第一个是我英年早逝的爸爸,后来是我妈,再来是任老太,最后一个李玲。我试着走近的时候,棺木已经慢慢地阖上。碰地一声,发出悲鸣。起棺的时候,围着的人都让出一条道。我有些茫然地跟着退开。倏地,有一个身影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整个人撞到了棺木上。跟着有人围了上来,我看得不真切,走近了些。乖仔懂事之后,只有在我面前才掉几滴眼泪,还得我双手捂着眼,弄得我两手满满的泪,比王筝还爱面子。乖仔抱着棺木,张开手紧紧环着,眼睛肿了一圈,眼神有些呆滞,好几个人上来拉他,儿子就跟着了魔似的,手越环越紧。舒媛一身丧服,脸色窘迫地拉着乖仔,指甲还刮红了儿子的脸。我和她说了很多次,孩子不听话,一定有道理,不能用打用骂的,总得要好好说……尤其,乖仔脾气倔,有时候说也说不通。但是,我从来没舍得打他,哪怕说一句重话,我心里也疼。爸爸,你说我今年生日的时候,给我买狗的,还、还说,带我去海洋公园,我都和同学说了,要拍很多很多的照片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我有全世界最好的爸爸……爸爸,你教我的数学我都忘记了,要是我这次考不好怎么办,爸爸,你起来……再教教我好不好?爸爸,今年的亲子大会,你说过我们还要再像去年那样拿第一的,你这么都不练习怎么行……眼泪一颗颗滚落,就像是没了魂一样。爸爸,我不要生日礼物了,我也不要去海洋公园了,考试我也不要第一了,亲子大会我们也不要练习了。爸爸,这样的话,你不用偷懒了,也不用装睡了。爸爸……你醒来好不好?乖仔抿着唇,慢慢地笑了笑,眼泪落得更凶。他的脸,紧紧地贴着棺木,微笑着轻轻地说:『爸爸,你是不是很冷?……我抱抱你,你就不冷了,就不冷了……』舒媛突然刮了乖仔一个耳光,几个人拉得狠了,儿子不过丁点大,硬生生让人拉开来。儿子不叫也不闹,眼泪从来没有停过。眼睛睁着,就像是很用力地,很用力地——要记住眼前那一刻。“任小少爷,请问……能感觉到光么?”我试图睁了睁眼,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像,然后似乎由有微光照了照,我觉得有些头晕。我还没回神,就听见王筝那上了火的声音:“你这个庸医到底行不行,照了老半天还是同样的一句话——”虽然说这家医院是王筝他家的,原来王筝年纪小小就有了奴役下属的劣根性,难怪李玲那时候成天往总裁室钻,嚎着让我给她加薪。我叹了口气,唤道:“王筝……”隐约能瞧见王筝的影子,不是很清晰,我的手挪了挪,正好碰着了他的手。王筝这会儿没像之前,跟占到病毒似地抽回手,反而扣得死紧,估计面部极其扭曲,我的手让他扭得发疼。一只手悄悄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撇了撇嘴,伸手一拍,就听见老何低叫一声。“小何,你再闹我……”我只觉得胸口一疼,好像是有人用力撞了上来,鼻间是熟悉的发香味,我后背让他抓得挺疼,估计还留下了抓痕。果然,人老了。美人投怀送抱,总是有那么一点……心惊胆跳。有些不太真切,跟梦似的。王筝的头枕在我的肩膀,很是用力地吸气,弄得我有些痒,我只好跟哄他儿子一样地哄他,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发丝,顺顺毛。心里有些怅然。上一世,我让人绑架,侥幸活着,还接管了任氏。王筝越大越妖,脸色一沉起来,比咒怨还惊悚。那时候,我只有在醒来的时候,瞧见王筝一眼。我也还记得,任三爷出事的时候,王筝比谁都着急,在医院陪了几天。说实在的,那时候我心里挺吃味。早知道的,王筝看三叔的眼神挺不一样。打小,就是那个样子。这一世,我瞧得明白。三叔对王筝,其实也不一样。小时候,王筝也有闯祸的时候,连带着我遭祸。任老太对他的期望甚高,罚得重是常有的事,每次到紧要关头的时候,任三爷会从房中走出,轻声说——小筝他们也知道错了,不要罚得过了。任老太谁的话都不见得入耳,来来去去,只要任三爷动一动唇,任老太从来没有不应的时候。三叔从来不让人动他的画架。这是我稍大一些,才知道的事情。那件破事,也挺久的了。我果然很小心眼。任老太让我亲自去唤三叔下楼开席,我在任家待了十几年,极少进到那房间,也许是小时候的阴影,也许是我不喜欢那里的气息……敲了许久的门,没人应声。我就怕任三爷又睡了去,那时候景叔告假,我可想不到法子唤他起来。好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散落一地的画纸。有一张恰好在门边,只是笔稿,有些凌乱,只能大概看得出个轮廓,像是个少年。后来,我回头的时候,才发现他站在回廊上。走廊的灯是微暗透黄的,可他的肤色太浅,脸上呈现病态的白,眼睛是上挑的丹凤眼,发丝已经及肩,就像精致的人偶。他看着我,握着扶手,那薄唇慢慢地吐出——出、去。出、去。上一世,我想不通;这一世,我想,或许,三叔画中的人……其实,他之后也用不着恨我,对我做那样的事,千方百计地逼我入死地。王筝压根没喜欢过我。“小少爷,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我的眼睛已经能视物,就是有一些时候会恍恍神,画面全部交错在一起。这段时间,王筝盯得比医生还紧,除了禁口,每天固定逼我看色卡,修养了好一些时候,视力估计堪比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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