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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啊,尽管我在这世上的名声坏透了,可我往往认为我才是这世上最非凡的人。你瞧瞧,你想想,我无论往哪处一坐,只要我稍稍地讲几个字眼,挤眉弄眼地摆弄出几分操纵人的把戏,所有人就都要不光脸上乐呵呵地笑,心里头也精神十足地欢乐,讲我真是个愚人、疯子。”
“你看啊,他们脸上的折痕一层层地推平了,海在风里也没有这样地安静呢!他们见了我啊,就换掉容颜,像喝了山林的果酒、嚼了天神的忘忧草,一点儿愁眉苦脸也没得见了。正常人都要这样才好,这样他们也欢喜,我也欢喜,我得了我的作用了!所以你这个笑也不愿意笑,哭也不愿意哭的怪人,用你那固执的脸色责骂着我的家伙,莫非也是个愚人、疯子?”
“我不是愚人,克鲁兹。”莫尔斯平静地说。
被除名的王子瞪大了他浑浊的眼睛,慢慢地,他的嘴角向上扯,骨白的牙齿从牙尖开始暴露于嘴唇之外,很快令人看见牙龈。
他咯咯地笑着,从地上爬起,要拽住莫尔斯的长袍下摆。
莫尔斯向后退了一步,灵能火花一闪,克鲁兹探出的指尖立即燃起灼人的火。
他惨痛地大叫,抱着手指摔回地上,眼睛圆溜溜地盯着莫尔斯看,诡异的紫色在他眼瞳中央刻着伤疤般的破裂痕迹。门外的安多斯听见惨叫想要阻拦,犹豫再三,对莫尔斯的信任让他没有闯入室内。
“好痛啊,不是人的家伙。”疯王子哭喊道,“父亲啊,让我杀死几个人,撕碎他们,我就不再痛苦啦!你们曾经那样谄媚我呵!自我变成了愚人,你们却宁愿要向暴君表示敬意,向死魂灵、活瘟疫、早已千次亡故的非人恶鬼叩拜啊!”
“它的脸孔不是已经告诉伱们它是一个怎样的错误了吗?它的衣装都是假的,它和那星河里的、天空里的、浩瀚汪洋里的、永远在那儿的眼睛是源自一个出处啊!”
莫尔斯不想同丧失理智的人进行沟通,那只会徒增心烦。他等待克鲁兹安静,同时打量这个王子室内的陈设。
僭主并没有在吃穿用度上限制克鲁兹,洛科斯没有那类习惯。房间里的种种生活用品除去尖角过于锋锐,可能致使疯王子自损躯体或得以逃脱的,并不缺少什么。
其中数量最多的一样物品是堆积的纸张——并非佩图拉博新研究的那类轻薄白纸,它们的边缘锋利过度,而是洛科斯以往惯用的粗糙且软烂的纸。
每张纸上都用炭笔画满了难以辨认的文字与图画,有些纸张上的绘图是用血新画的,至于旧的染血图画,尽管迄今为止还未生过任何怪力乱神之事,侍从仍会定期前来将之收集并焚烧。
莫尔斯跨过地板上的杂物,以灵能包裹着纸张悬空,轻声感慨:“我感谢你保持着对于一个疯子来说足够良好的卫生习惯,克鲁兹。”
克鲁兹在地上翻滚了半圈,舔他受伤的手指。
不同的纸张中心画着不同的图纹,巨大的眼球、燃烧的树、枯死的毒蛇、折断后重新组合的肢体。克鲁兹画画功底对于莫尔斯而言实在有些难以入目,以至于他甚至被过于糟糕的画技本身吸引了一瞬间的注意。
“如果没人看得懂你的画面,你得怪你自己,愚人。”他翻动着疯王子的涂鸦,“你画得太丑了,谁能看得懂呢?”
“但我也有一件事要表扬你,你的灵能控制实在是出人意料地出色,以至于我没有早些赶来杀了你。”莫尔斯弯下腰,同克鲁兹小声地说。“我一直都以为住在洛科斯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灵能者呢,克鲁兹。”
克鲁兹流了眼泪。
“别哭了,愚人。为什么想见我。”莫尔斯将涂鸦抛在王子脸上。
“哈哈,傻子!明明是你来我这儿作客,又偏偏说我要见你。你怎地这样自鸣得意、自以为是呢?”
疯王子又忽然翻了脸,怒气冲天地撕碎了落在他身上的所有涂鸦,爬起来狠命地踩,“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我把我的眼睛都给你了,你怎么就这样贪婪!还要异想天开地要这些、要那些!你这被神诅咒的、放逐的、欺骗的、可悲的、自命不凡的东西!”
莫尔斯叹了口气,思考起是否要将克鲁兹敲晕然后直接读取记忆。
“为什么是六人?”
“我看见你这样地来了,听着这个数字你就来了!这不正是你的死因吗,愚人!你竟仍要问我为何是六人吗?那我却要问你那六只秃鹫从哪儿飞过了!我并没有看见啊!它们没有令我瞧见过啊!”
“我正在失去翻译你疯话的耐心,愚人。”
“可我就是那样瞧见的啊。”王子又流下眼泪,“那么多的声音,那么多的影子,我见到一幅一幅的画。”
他慌乱地跪下去,将地上的碎纸片收集起来抱在怀中,“都在这儿了,都在这儿了,我全告诉你,救一救我啊,你因为我而开心了吗?我求求你救一救我,我不想再看见!我是不说谎话的啊!谁也不能使我作伪,可他们都要说我见的人都是假的!眼睛,耳朵,嘴巴,鼻子,身体,意识,我不要再流泪!”
“我可真是受够了。”莫尔斯自言自语。“灵能者非得这样说话?难道就不能学学我,用些简单易懂的陈述句,而不是连串地抛出天杀的谜题?”
他不想把他的藤椅带到这儿来,于是令水凝结捏出个冰块的座椅,仗着他不怕冷热的特性坐下。
“你这愚蠢的预言家。”他语气不善地斥责,“现在是哪一年?”
“是七百九十九年啊,怪物。”王子乖顺地抱着碎纸跪在地上,“今天星星要升起了,大伙儿都看着它往悬崖顶上攀爬呢。它的手在流血呵。”
“明天是哪一年?”
“是八百零九年啊,怪物。这一天星星很愤怒,别人都喊着要它换名字哩。”
莫尔斯陷进思索。
“后天是哪一年?”
“是八百四十九年啊,怪物。这一天太阳落到山巅,星星随太阳离开了,它的欢呼是多么毫无警觉啊!”
“再往后?”
“是九百九十九年啊,怪物。这一天星星败给了时间,星星的碎屑落满了天空呢。它输得那样凄惨啊,那又是谁的错误!”
“最后呢?”
“是下一个千年啊,怪物。这一天星星将大地上的一切都烧死了、杀完了,因为我们忤逆了他啊!我那可怜的妹妹啊,她是那样爱他,她活生生死在他的手掌之中啊!”
莫尔斯猛地站起,冰晶破碎滚满地面,随之在高热里蒸。他狠狠抓住克鲁兹的脸颊,狂暴的灵能火花顺着神经联结直接烧去疯王子绝大多数的记忆区域,同时在其灵魂的投影中抓住全部幻影斩断扯碎,现实的火苗腾空烧起,毫无慈悲地将桌、墙、地面的全部稿纸统统付之一炬,连带部分家具上遭到涂抹的布料一起销毁,分毫不留,火烧灰烬落满各处。
疯王子扑倒在地,不住地抽搐,他的凄惨哀嚎令安多斯终于忍不住推门闯入:“莫尔斯先生,请不要……”
他看了看室内的场景,缓慢地说完后半句:“……伤害他。”
“走吧。”莫尔斯冰冷地说,“你的兄弟确实疯了。”
“不是神教说的魔鬼附身吗?”安多斯担忧道。
“不是。”莫尔斯转身大步离开。“他只是看的太多。”
正在被侍从关闭的门里,疯王子的呓语仍在继续:“那个仰着下巴的啊,他是自负。那个捂着脸的啊,他是颓惰。那个头戴花冠的啊,他是虚荣。那个心神不宁的啊,他是狂热。那个镶金带银的啊,他是欢庆。那个主持人啊,他是快乐……他就在这儿啊!他的灵降下了,你们要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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