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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响起鸣金收兵的声音,这时立在他身后很久的苻宏才慢慢开口道:“父王,对方……已然收兵。”
“是追击,还是……”
“罢了,收兵罢。”苻坚没有回头,仍是看着那遥远的天际,淡淡地打断,“今日,大家都累了……”
“为何收兵?”慕容冲坐在马上,随着韩延先行回到阿房城。他一路无言,直到下了马之后,才低低开口问道。
“攻城一日,势均力敌,再如此下去,也别无意义,倒不如另寻良机。”韩延听出他话里责怪之意,淡淡解释道。顿了顿,走到他身后,有些迟疑地问道,“冲儿,今日苻宏究竟对你说了什么,你为何会突然……”
慕容冲走到近前的一棵梧桐边,背身慢慢地靠了上去,垂下眼,却只淡淡道:“无事。”
韩延见他不欲作答,只得叹了叹。然而见慕容冲一路上沉默寡言,却终是按捺不住,再度问道:“那在城头上,苻坚又……”
而这次他化为出口,便被慕容冲立刻打断。
“什么也没说。”他仍是垂着眼,声音很轻,“你退下罢。”
韩延见状无法,只得对他道了句“那你好生歇息”,便转身离去。
慕容冲平静地着韩延上了马离开,然而直到对方消失在视线中时,他却忽然弓下-身子,用手掩住了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殷红的血顺着他指缝不住地淌下,滴在血红相间的衣衫角上,已然分辨不出,落入树根周遭的泥土之上,也很快隐没不见。
许久之后,他才徐徐平复了呼吸。身子顺着树干一点一点地滑下去,末了靠坐下来,仰起头,看着自己头顶那枝叶交错的梧桐树,慢慢地轻笑了一声。
然而知道他举起手在眼前,看见了自己满掌的血红时,那种轻笑却忽然转变成几近疯狂大笑。
这种疯狂的大笑不知持续了多久,然而却是以内流满面,蜷缩在树根的姿态告终。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把自己逼到日更的境地了,挖鼻==
36
36、长安城破
自打上次攻城一日不下之后,慕容冲便疯狂一般地派兵围攻长安城。在接下来整整一月里,几乎未有一日的停息。
然而长安城内却已是数月,未有降过一次雨了。苻坚困守在内,眼见着今夏城内颗粒无收,水井更是渐渐干涸见底,可是派出城去求援的人马却一一石沉大海。
苻坚立在城头,斜阳如碎金般洒落在关东的平芜之地,分明应是绚烂,可看在眼中却只显荒凉。
原处的骊山上,仍是隐约地腾起几点火光和烟雾。苻坚知道,这仍是燕军大肆劫掠过的痕迹。在这久旱无雨的季节,自己快要一步步被逼向绝路,然而那流寇一般的燕军,却仍能在抢劫和掠夺中,自在无虞地生存下来。
这些日子,偶尔会有冲入城中冒死为自己送粮的百姓。据他们说,骊山之上,长安周遭,几乎没有一处不是被劫掠过的。有的村庄被烧杀殆尽,有的得以幸免,然而没了粮,实则却已与死无异。
而这些冒死送粮的百姓,乃是及早听闻了烧杀的风声,才免于此劫。然而实则,他们十人中,却也只有一人能侥幸逃过慕容永的截杀,真正进入城内。
苻坚闻言,只是吩咐将他们好生安顿下来,并未多说什么。然而实则,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许是撑不下去了。
即便自己撑得下去,这长安城里的军民,或许已然不能了。
念及此,苻坚默然无语地转身走下了城头,寻了一匹马,在街道上慢慢地走着。街上的房屋残破不看,南面那些焦黑的来不及修葺的屋檐,便是慕容冲曾经放下的那一把火,所留下的残迹。
苻坚徐徐闭上了眼,极力地去回想这长安城曾经的模样。那……应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罢。那时自己方坐上秦王的位置,正是血气方刚,初生牛犊的年纪;那时自己坐拥关中之地,虽不无后来雄踞北方的鼎盛,却无论如何也要好过此刻;那时王猛也还在左右,亦臣亦友地伴在自己身旁,辅佐着秦国的千秋大业……
他分明记得,这长安曾是歌舞升平,百姓安乐的居所。可是如今,那十里的繁华,却究竟去了何处?
足下的马蹄漫无目的地走着,许是街上已无人烟的缘故,每一步落在青石板上的跫音都分外的清明。
然而片刻之后,他忽然听到远处隐隐添了几分喧哗。睁开眼,便才发现屋内的百姓,竟是纷纷地走了出来。他们看着自己,在原处站定,然后忽然又齐齐朝自己这便奔来。
苻坚垂下眼,看着自己马周围围绕着的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以及盯着自己那一双双凹陷进去的眼眸,心头不由隐隐作痛。他深知,这些日子,城中的人诺能吃得上一顿饱饭,便可谓奢侈至极了。
可是这一切的坚持,有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这时,他听无数的声音响起在自己周遭。
“陛下,请容我等出城!我等愿入燕贼营中,替陛下做内应!”
“陛下,正是!若能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营地,纵是死,却也值了!”
“陛下,燕贼杀我父兄,烧我村寨,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陛下,我等愿以性命报效家国!”
“陛下,……”
“陛下,……”
每一句话落在耳中,便足以让心跟着沉重了几分。苻坚默然地听着,待众人言毕,方才慢慢地翻身下了马。
“诸位的忠诚,孤心领了。”他尽力地维持住面上的平静,缓缓道,“人道是因果有偿,今日一切演变至此地步,大抵便是孤应得的果报罢。今危难之秋,已绝非一二人所能变更。孤不愿尔等这般白白送死了,只望各位好自为之,不要做徒劳无功之事……”顿了顿,低低地,如若叹息一般道,“且好好爱惜性命,等待一个真正圣明的君主罢……”
说罢他不待众人作答,便径自再度上马,转身离去。
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已然没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当自己的臣民饱经杀戮,食不果腹的时候,自己这番坚守,又究竟还能为谁?当曾有的河山已然只剩这长安十里之地的时候,自己这番固执,又究竟还有何意义?
眼前忽然变得模糊,苻坚微微地扬起脸,去看天际那一抹火红的夕阳。
人道为战天时地利人和,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然而此刻的自己自己死守长安的高墙,坐拥百姓的死忠,却偏偏败在这场无休无止的大旱之上。
这大抵……便是天意罢。
只是景略,你若泉下有知,看到今日种种,定然……是会怪罪孤的罢……
苻坚默然地回到宫中,而未及坐下-身子,苻宏便急急来见。然而及至在苻坚面前站定之后,却又面露犹豫,久久不言。
苻坚看着他的神情,心下便已然有了几分感知。他慢慢地闭上眼,伸手扶在前额,轻声道:“有什么,便说罢。孤已然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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