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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锋爽朗的哈哈大笑声中,三人谢幕退场,上级领导带头鼓掌,哗哗的掌声直冲云霄。临了,晚会在黄河大合唱的歌声中结束。周围的山峁都好像被惊动了,在四相应合着,回声久远。晚会过后,散场的人群意犹未尽,议论纷纷,都说咱自办的晚会赶得上文工团演出了,往后多来几次就好了。
领导满意,群众满意,男人感觉这一个多月的忙活功夫没有白费,心里甜丝丝美滋滋的,就是婆姨不在跟前分享有些遗憾。散场之后,他跟李锋指派人手把台上的灯具,扩音设备收好,把服装整理装箱,干完这些杂七杂八的琐碎事情已接近午夜,李锋又拿出几瓶酒,叫上男人跟装台的朋友弟兄们喝了几口,道了辛苦,两人才回去睡觉。
打那儿起,三人名声大噪,声名远播,走到哪里,人人都是笑脸相迎,夸赞了许久。这也成为工地人永久的美好回忆,在工地干生活好像也没那么苦了,有了可以津津乐道的好事情。
男人跟女人聚少离多的工地生活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过了两年。工地上生的事情很多,百人百性,林子大了,啥鸟都有,打架生事的人隔三差五就能瞅见。有个人失手打死了人,被现场拉出去枪毙了。感人的故事也很多,数也数不清。男人每天泡在工地,跟民工一搭干生活,一搭吃灶饭,晒得跟个黑煤球似的。
女人几个月没见,瞅见吓了一跳,仔仔细细打量了半会儿调侃他说“呦呦呦,我们家细皮嫩肉的白面书生彻底成了下窑掏炭的黑煤球了,你是从非洲过来支援建设的国际友人吧,真有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国际精神。真真笑死个人,累不累,苦不苦,想我了没。”男人说“我倒觉得这儿挺好的,人真是社会动物,离不开人,这儿比一个人放羊强太多了。你过得咋样。”
女人亲了一口黑煤球说“有股镇北男人的味道了,吃苦受累锻炼人啊。你看你,虽说黑气了些,可身板壮实了,干生活可有劲了,挺好。我一天忙活个没完,工地上受伤的人太多了,这两年死都死了好几个。我们医疗队就没个闲,一天到晚连轴转。我也算笑看风云,惯看生死的人了。不说了,办正事儿吧,好几个月都见不上一面。”男人调侃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能吸土。干啥,灯也不关,不关就不关吧。瞅瞅我雄不雄壮,还敢叫我小上海白斩鸡不。”
两人第二天一大早就分手了,男人说“过几天我就请假回去了,过年的时候,你再回去。”女人摸着他的脸心疼地说“好,要不你把我的假也休了,多休整休整,去上海看看老人。我的活儿轻省,哪像你,整天累得跟个毛驴似的。我还是喜欢那个白白嫩嫩的白条鸡。”男人犹豫地说“你能行。”女人大手一挥说“能行,放你的七十二个心。”
这两年,只要有点儿空闲,天气晴好风不大,男人就会去叫上女人上山去转转,看看西下的夕阳,扯着嗓子吼喊几声酸曲,气沉丹田吟唱几抒情歌曲,拿出口琴吹几下悠扬的曲调,过一段单独相处、相依相偎、拉些悄悄话的惬意时光。
两人这两年把周边的山头转了个遍,这两天男人跟女人相跟上在山上看日落的时候,现有座山头有塌方的危险。他从女人那儿出来,就去跟指挥部的领导说了说,领导没太在意“这事儿我们讨论过,这两年又炸又挖,山体有些松动,时常滑坡。还挺好,能省不少人工。大家都说注意些,在山头也放两炮,炸塌了也就没事了。放心吧,你这两年干得不错,好几篇都上了省报,领导们都很肯定你的工作。回去吧,安心工作,干好本职工作。”
男人道别去了工地,遇上李锋,跟他学说了一遍自己的担心。李锋说“领导们说没事儿那就没事了,咱又不懂,我巡逻的时候也常啾着,留意一下。好啦好啦,别担心了。听说晚上有羊肉吃,去早点儿,多喝两口汤。我去别处转转,同屋的休假回去了,晚上过来再拉。”
两人相处了好几年,都爱念书,尤其是那些市面上没有的书。晚上躺被窝里拉拉方鸿渐,拉拉李自成,说说大上海,说说金鸡滩,两人都觉得挺惬意的。男人很会讲故事,李锋悟性也不错。两人相处的时候,彼此感觉很舒服,有点儿心心相印的意思。
男人没过几天就请好假,回了镇北。三个娃娃放暑假,他领上两个半大小子跟女儿回了上海,让老两口也轻松几天。他到了上海,去农场看望了两次老人,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他用心指导了一下三个娃娃的学习,带着沐生、凌子、雁子逛遍了上海的角角落落,给他们讲旧上海的故事,新上海的变化。他做了许多好吃的,叫三个娃娃吃好喝好“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一点儿也不做假。如今两小子比他还能吃,一顿能吃两三个杠子馍,真是两个大肚娃娃。”
正是月初,天地间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工地上还明晃晃地亮着几盏探照灯。夏日夜晚的风凉爽宜人,女人嫌热,睡觉的时候开着窗户。同屋的小郑今儿个值班,就她一个人躺在炕上,惬意轻松。累了一天,她有些困乏,早早就洗涝了一下,上了炕。刚迷迷糊糊睡着,她就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身子。她一激灵,嗷了一嗓子,一脚把那个黑影踹了出去。那个男人又翻身上来,骑在她身上,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一只手撕扯她的内衣,两条腿绞压着她的双腿。她拼命挣扎,急得出了一身汗,气得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流“大意了,糊脑怂,咋就图凉快没关好窗户呢。这可怎办呀,这下活不成了。强子,你在哪儿,快来呀,救救我呀。
老天开眼了,一个黑影穿窗而入,摸黑跳上炕,一把将前面那个黑影抓起来,一脚把他踹倒在脚地上。那个黑影一个健步就翻上了窗户,后来的那个黑影跳下炕拉扯,一把没拉住,前面那个黑影一溜烟跑出院子,隐入黑暗之中不见了踪影。后面那个黑影追出院子没追上人,又回来站在院子里没走,只是一声不吭站着当哨兵。”
女人惊魂未定,愣了半会儿,摸黑在箱子里找了件衣裳穿好,又把外裤摸黑套好,拉开灯,倒了杯水喝了,拉开门说“进来吧,别杵着了。”那个黑影进来,把门敞着,就站在门边说“没事儿吧。”女人白了他一眼说“能有个甚事,李锋,出去不要乱嚼舌头,就当甚也没瞅见,你走吧。”
李锋长得跟他爹活拓了种子,微卷的黑,硬朗的面容,大大的眼睛,厚厚的嘴唇,人高马大,一看就叫人难忘的镇北汉子形象。他皱了皱眉头,一声不吭走了“上中学的时候,两人同班同桌,挺喜欢这个女子的,可女子对自个儿有种莫名的疏离,又有种莫名的敌意,从来不假辞色,横眉冷对,也不晓得倒究为个甚。
女子上了大学,自个儿进了公安局。这次是主动请缨来的工地,分在治安队。今儿个晚上,刚好值班,巡逻了一大圈,刚准备回住的地方,就听见医疗队的院子有动静。赶紧进院子查看,就生了那尴尬的一幕。”
他回到住的地方,躺在炕上咋也睡不着觉“上学那会儿,人家不待见,不答理。如今还是视若仇寇,我哪儿得罪她了。女人心,海底针,想不通。不想了,过一会儿还要去巡逻呢,眯一会儿吧。”
他小睡了一会儿,就穿好衣裳起身下炕,准备去巡逻。整理好衣裳,配好枪,他一个人出了门,又往工地赶。工地上还有人在探照头下干生活,工程量大,工期紧,从早到晚工地上都有人,也就需要维持治安的人。
不晓得谁猛地喊了一嗓子“山体滑坡了,快跑啊。”他往上一看,仔细一听,有石块从山下正往下掉,出轰隆隆的声音。他赶紧上前查看,有个民工跑得太快,绊倒在地上,出噢噢的痛苦喊声。他一把扯起地上的人,赶紧往外跑,跑了没几步,就感觉一块不石头砸在了他的后背。他一个马爬就来了个狗吃屎,拉着的人也被他带倒了。他伸手用力拉着那人的胳膊往前爬,又有几块石头砸在他的后背、大腿上。他咬紧牙关拼命往前爬,也不晓得爬了多久,爬出多远,直到累得虚脱晕了过去,就什么也不晓得了。
女人关好门窗躺下,正睡得香,一阵接连不断的敲门声就震天价响了起来。“月大夫,不好了,快起来吧,山顶塌方,滚下来不少石头,砸伤了不少人,感紧抢救吧。”一个沙哑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声吼喊着。女人赶紧穿衣裳,没好气地说“嚎哇哭叫个甚,来了,来了,说说情况。”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伤了七八个人,两人重伤,要赶紧医治,其他人都是轻伤,不大要紧。”
女人麻利地穿戴好,出门一路小跑去了医务室。进门就闻见一股血腥气,跟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她逐屋查看过去,一个男大夫,两个女护士已经在处理。那个男大夫头也不抬地跟她说“月大夫,你去隔壁手术室处理另一个重伤员,小郑跟上打下手,快去,这个我来处理。尽人事,看命吧。唉,黑天打洞的这么干,能不出事儿吗。”女人没敢接话,赶紧去了隔壁手术室。
她一进门就感觉手术台上躺着的人有种熟悉的感觉,一低头查看“这不是李锋吗,他咋伤成这样。”她咬牙切齿泪流满面地想“这个老李家驴日下的狗东西,咋不砸死一了百了呢。死都死不利索,还要来害人。”她手脚麻利地跟护士把他的衣裳连剪带扯扒拉光,又翻着查看前面还有没有伤“幸好前面囫囵着呢,没伤着。那活儿还挺大,脑袋瓜子也没伤着,手脸都没伤着。”
她用听诊器听了听,叫小郑用血压计量了量“脉搏正常,呼吸正常,血压正常。还好还好,都是些外伤,没伤倒五脏六腑。”她指派小郑把处理外伤的东西准备好,先大后小,察看、清理、缝合背上跟大腿上、脚踝上的伤,把胳膊大腿、脊背上的骨头都摸了一遍“背面肋骨断了一根,脚踝骨头脱臼了。”她上好麻药,正好踝骨跟肋骨,李锋噢地一嗓子吼喊出声,她感紧叫小郑给他嘴里塞了两块厚纱布,叫他咬紧了“马上就好,这么大声,看来伤得不重。死不了,嚎甚丧呢。”
李锋一声没再吭,只是咬着纱布出闷闷的声音,头脸上的汗珠子一滴一滴往脚地上掉,身上也出了一身毛毛汗。她叫小郑又打了一针麻药,加快度赶紧把肋骨校正固定好,上好夹板,把所有伤口又用碘酒消了一遍毒,裹好纱布,把李锋上上下下裹得跟个粽子一样。
她打小郑出门去叫几个男人进来帮忙把李锋往病房运送“李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开些,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没几分钟,进来几个男人相烘着把李锋抬到病房的炕上。一路上,女人都在叮咛“慢活些儿,平稳些儿。好,好,好,就这样。把人放平了,头伸出来些。给他下巴上垫个小枕头,就这么叫他爬着。把单子给他盖上,好。给他把被子搭上,行了,行了,出去吧。小郑,把点滴先挂上,把青霉素打上,处方开好了,去把药取来。”
一切安顿妥当,两人相跟上又去处理那几个轻伤员,一直忙活到天亮。女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又走进手术室,男大夫还在做最后的努力,抢救另一个重伤员。她上前查看了一下,瞳孔已经放大,颈部动脉已摸不到脉搏,晓得这个男人没救了。男大夫长叹了一口气,黯然地离开了手术室。
女人看着眼前后生那粗砺的面容,心中也是一阵阵紧。她晓得男大夫说的是对的,可那又能咋样“如今这个世道,讲的是什么。人命关天吗,又算得了什么。说死,不明不白就死了,到哪儿说理去。这就是个不正常的时代,没理可说的时代。理都是人家的理,你能插上什么言。多嘴多舌除了给自个儿招惹祸端,还能有甚用项。还是把那个如今躺炕上半死不活的老同学、老同桌、老仇人、老怨家管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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