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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握住晓芙的双手,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调调:“你可得想好了,人流大小是个手术,要是医生手重,刮宫给你刮狠了,以后你想怀都怀不上。”小姨叹口气,“女人要是不能生孩子了,那可就是个残废人了,就跟我现在这样。”
晓芙愕然了,她是头一回听说小姨不能再生孩子了。
“那会儿你外婆怕外人知道了,慌着想把这事儿给了了,就去隔壁省一个县医院找人给我引产的,年轻医生没经验。”小姨的眼神越过晓芙,似乎看进了历史的隧道,“是个男孩儿,我记得可清楚了,都七个多月了,完完整整的一个小人儿,哎哟,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许是年代久远,小姨说得轻描淡写,晓芙却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小姨从历史的隧道中走出来,自言自语似的:“我那会儿要是胆子大点儿,一个人南下去广州深圳打工,偷偷把孩子生下来养大,再把外语好好学学,没准儿还能在网上给他找个外国爹。深圳一个离婚的打工妹,长得根本没我好看,不知道撞了什么运,在网上钓了个外国老头,带着女儿嫁过去了。后来你猜怎么着,老头居然成了波兰总统候选人了!哎哟,给她美的!”
晓芙听她越说越不着调,索性一直保持缄默。
小姨这时忽将话锋一转,握着侄女儿的手紧了紧:“听小姨一句劝,把俩孩子生下来,好不好?你要实在带不过来,小姨给你带,你前脚生,后脚我就卷了铺盖上你家去,打地铺、睡你家沙发都行。”
晓芙搭讪着笑笑,根本不敢接她的话。
小姨伤感起来:“你看看我可什么指望都没了,这以后老了只能一个人过。没病没灾的还好,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谁管我!”
晓芙听得心里有些发酸,反握住小姨的手说:“小姨,以后我养你。”
那晚,晓芙一个人回到了钓鱼巷,简单洗洗便上了床,心里不知怎么老想着小姨说的男孩——她未曾谋面的表弟,越想越毛骨悚然,便开着灯睡觉。半梦半醒间,她忽然看见两个血糊糊的小人朝她爬过来,在她面前咿咿呀呀地哭,她让魇了一身汗才醒过来,浑身湿得跟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似的。梦里小人的哭声原来是窗下的野猫在□□。
她起身倒了杯水。那一声阴柔似一声的猫叫招惹得她心神不宁,她从桌上的水果篮里拣了个已有了疮瘢的苹果,打开窗户估摸着砸了过去,随着一声变了调儿的猫叫,草丛里一阵窸窸窣窣,然后那春叫声便逐渐远去,只剩下蝉们在树上聒噪。
就这么简单
晓芙爸虽然表面上一副任女儿破罐子破摔的强硬态度,背地里还是焦头烂额地和晓芙妈商量着对策。夫妻俩现在走在大院里都有种芒刺在背之感,总觉着人们在用眼神问候他俩。于是不上班不买菜的时候,两人就跟母鸡抱窝似的乖乖在家呆着。
他们很快敲定新的方针路线,这当口儿对外界最有力的自卫反击无疑是让他俩尽快结婚,既然女儿是个意气用事的愣头青,那就从致远下手。虽然他打了包票要娶晓芙,但那毕竟是口头的,务必尽快落实,然后他们就是五花大绑也得把她绑给马致远。
晓芙爸是在一个周六晚上给致远打了电话,言简意赅地说:“明早一道跑步去吧。”
致远比他还言简意赅地答:“好。”
晓芙妈坚持着也要去,这样,晓芙爸抹不开面子的时候她还可以帮帮腔。晓芙爸一听老婆也要去,马上五心烦躁起来,随即脑子灵光一现,很有诚意地正视着老婆说:“我俩跑三千米,愿意你就来吧!”
这一招很奏效,晓芙妈马上不言声了,她光听听腿就软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晓芙爸在门口穿运动鞋,从来都睡懒觉的晓芙妈这时候蓬着头从卧室走了出来,叮嘱这叮嘱那的:“……记得跟他说,咱俩收入都不错,还有两套房子,以后绝不拖他俩后腿,年底我退休了还能给他俩带带孩子……”
晓芙爸很不耐烦地截断她的话:“我认识他比认识你的日子还长,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比你清楚。”然后就赶紧出门,把晓芙妈紧跟而来的叨叨关在了家里。
俩大老爷们绕着新月湖附近的老城墙只跑了一千多米,就去了附近的一家“秣陵茶社”吃早饭,是晓芙爸提议的。这家茶社据说是□□的一个医官开的,历经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几经易主,十几年前让个扬州老板接手了下来,老店新开,大玩怀旧风。
他俩拣了个靠窗临湖的位子刚坐下,一个头戴瓜皮帽,肩搭白毛巾的堂倌马上手执长嘴大铜壶走了过来,在离桌面两三尺处分别给他俩面前的茶盅里精准地注入茶水。
晓芙爸熟门熟路地冲那堂倌说:“老郑,给我们先上一屉老胡的生煎包子。”那堂倌应声去了。
致远摇头笑道:“这就是给你们这拨儿文人骚客准备的!”
被框进“文人骚客”这四个字显然让晓芙爸很受用,因为他马上就说:“我一般下午没事,喜欢来这儿找人下个围棋。”他顿了一顿,说,“晓芙小时候,我也常带她来下棋。”
致远搭讪着拿起茶盅呷了一口:“唔,她下得好吗?”
晓芙爸马上摆手:“她不成,坐不住,光闹着要吃点心,还爱听人说书说相声。”
致远笑了:“怪不得有时候听她说话跟说段子的似的。”
晓芙爸叹了一口气,道:“她呀,你别看她也长得人高马大的,其实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主儿,还倔得很,让她妈惯的不着边儿!但我这姑娘为人实在,心眼儿也好。你比她大,也沉稳,把她交给你,我们放心!”
致远“哎”了一声,然后又拿起茶盅,转过脸去对着窗外一饮而尽。
晓芙爸看着他的喉结幅度很大地上下滑动了一下,心也跟着上下滑动了一下,他是过来人他不傻,致远有多心不甘情不愿他心知肚明,可事情到这一步谁都没有转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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