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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得明白,摇头道:“殿下真是看低沈玦了。陛下屡次想要召殿下进京都被魏德拦截,于病榻之上总算看明白魏德的真面目,可终是晚了,这才托付重任于沈玦,令沈玦与魏德反目,再贬沈玦出京,这才有机会与殿下会面。沈玦蒙陛下重托,岂敢借此挟恩图报?”
福王也笑,道:“虽说公公是信佛的人,比旁人总是仁慈心善些。但孤也不是三岁小孩,舍己为人的道理听是听得多了,却还是不大信。就是那些所谓的清流百官,哪一个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流芳百世争破脑袋?沈公公,您到了这儿,和孤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话说明白,你我心里都舒坦。”
看着肥头大耳,心里倒是透亮。沈玦颔首道:“事到如今,沈玦也不怕自揭老底。实不相瞒,十二年前被伽蓝刺客诛灭满门的金陵谢秉风是我父亲。沈玦是进宫用的假名,谢惊澜,才是沈玦的真名。”
“竟、竟有此事!”福王震惊地瞪大眼,显然没料到沈玦会有这样的身世。
“当年我只有十二岁,正在藏书楼夜读之时,七叶伽蓝的刺客破府而入,见人就杀。我侥幸从狗洞逃脱才捡回一命。后来流落江湖,跟着流民进京,饥寒交迫,无奈之下才入宫为宦。这也是天意,倘若我不入宫,又如何得知魏德就是我的灭门仇人?”沈玦目含悲意,朝福王长长作揖,沉声道:“沈玦所求唯有一事,手刃魏德,报仇雪恨!还望殿下成全!”
此事要查证到也不难,只消得去金陵寻访一番。话说回来,沈玦再厉害也是个太监,还能越过他去当皇帝不成?福王定了心,扶起沈玦,痛心道:“原来如此。想不到沈公公竟有这样的身世!想当初,谢大人乃是巨学鸿儒,孤有幸曾领教过几次谢大人的经筵讲坛,为其博闻强识深深折服。谁知突闻噩耗,一家百余口竟横死金陵,实在是扼腕叹息。戴先生敲登闻鼓揭发魏德大罪,孤也有听闻,奈何父皇为魏德所蒙蔽,一意孤行庇护魏德,孤也是万难苟同啊!苍天有眼,谢家还留了一丝血脉在人间。公公放心,灭门大仇,孤替你报!”
“如此,沈玦心愿便了了。待殿下事成,沈玦便归隐金陵,不再过问朝中诸事。”沈玦拱手道,“愿陛下俯治四海,天下永康。”
两个人相携而出,沈玦朝后山看了一眼。司徒谨一直举着镶金雕纹的千里镜看下面的动向,得了沈玦的眼色,立即带着人马下了山坡。早有福王的随侍在门口迎接,引着沈玦的人马进里头安顿。
沈玦和福王在廊下叙话。福王告了辞,嘱咐沈玦一会儿一块儿用膳,便去梳洗换衣了。福王转身一走,沈玦的笑意像掉落的漆皮一层层地从脸上剥离,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福王拨了一个单独的院子给沈玦歇息,庭下种了好些竹子,映在地上是青色的影儿,婆娑竹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沈玦踩着满地竹影和蝉声,进到屋里,黄花梨的方几和圈椅,堂前的方案上置了一个山水石屏,靠左放了青瓷樽,里头一束兰花。沈玦登上脚踏,坐进椅子,抚着眉头。他不敢松懈,四下行走的仆役、丫鬟都是福王的耳目,他不能露出半点端倪。
如今第一关已是过了。福王信了他的假圣旨,把他拉上了自己的船。魏德不知道自己的人马已经尽数覆灭,还在京城巴巴地等着。两头欺瞒,步履维艰。他吁出一口气,睁开眼,看见司徒谨从院子里进来。
“弟兄们都安顿好了。”司徒谨道。
沈玦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他太累了,不想说话。
司徒谨却不走,问道:“为何留下那个人?他是个累赘。”
沈玦恹恹地扶着额头,道:“他是夏侯潋的好友,我不能杀他。留着吧,等事情完了,无论我是生是死,都放他离开。”
第61章风雨如晦
天色昏黑,风雨交加。林子里一片晦暗,人马都是森森的黑影,树枝疯了一般狂摇,叶子被风裹挟着直往脸上拍。蓑帽已经不顶用了,冰凉的雨滴噼啪打在脸上,夏侯潋几乎睁不开眼睛,闷着头跟着前面的马匹跑。
福王的马车陷进泥坑里,大家纷纷下马推车,夏侯潋帮着推后轱辘。瓢泼大雨中,大伙儿一齐喊着号子,马车里的福王把肥白的脸从帘子里伸出来,又被雨砸了回去。福王的马车底盘厚实,沉重无比,好不容易推动了一些,夏侯潋咬着牙,拼着死力狠命往前一送,轱辘转起来,溅起的泥点子全扑在他脸上,马车顺利出了坑。
来不及抹脸,急急爬上马,司徒谨经过的时候递给他一面帕子。路着实没法赶了,幸好到了一个村子,福王下令在此歇息,沈玦没有意见,一行四十号人都进了村。村里最有钱的员外接待了他们,三进三出的宅子仍是不够大,夏侯潋和番子们都在祠堂打地铺。只有沈玦和福王有单独的屋子。
雨越下越大,夜色之中群山蛰伏似兽。房上的瓦片噼里啪啦碎了一般乱响,整座祠堂都在风雨中摇晃。夏侯潋睡不安稳,睁开眼一看,大家都睡不着,在铺陈上辗转反侧。夏侯潋心里不安,站起来走到门口,推开门一瞧,外面的水已经有脚踝深了,坐在门槛上就能洗脚。
“怕是要发大水,你们谁去告诉你们掌班一声?”夏侯潋问。
“不会吧,”有人说,“陈员外说他们村每年都这样,没有哪次发了大水的。兴许一会儿就消停了,再等等吧。”
“这儿地势怎么样?”夏侯潋又问,“洪水要是来,半个时辰的工夫就能把全村给淹了,总得知道往哪跑。”
“不知道,天太黑,看不清。”又有个番子回答。
夜色很暗,四周都像蒙了一层纱,只能看见树影在地上摇晃,满世界都是大雨哗啦。夏侯潋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穿起衣服去找沈玦。
刚出门,正好撞上司徒谨。夏侯潋道了一声抱歉,司徒谨略点点头,进屋点了人,道:“掌班有令,雨太大,此处地势低洼,似要涨水。你们把马牵上山,往东边走,那里地势高,找个安全的地方扎营,务必保全马匹。”
番子应了声是,司徒谨又道:“剩下的人跟我走,扶殿下上山。”
“山路太窄,行不了马车么?”夏侯潋跟在司徒谨后面问。
司徒谨点了点头,锁着眉头道:“马也载不动他,只能靠人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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