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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笑着,用尽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说道:“我反复告诉过你,翰哥儿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为什么就是不信?你宁愿相信你那与匪为伍的妹妹,也不肯相信我,合着你的好妹子一起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哈哈。章乃春,你活该断子绝孙!”
她仰天狂笑起来,松开了那把扎在章乃春胸上的剪子。
翰哥儿的死,她这一生的冤枉与悲苦,岂是眼前这一把尖细的剪子能够偿还的?
章乃春的表情在视线里渐渐模糊,听不见任何声音,身子缓缓向后仰,终是倒在了床上。
白云暖至死都没有合上眼眸,唇边却带着诡异的笑容,仿佛在嘲笑她这可笑的一生……
冬日的晨曦从朱红的雕花窗牅撒入,落在铺了海棠缠枝的地毯上,泛出七彩的光晕,暖意融融。
湘帘之内,是一间朴素又典雅的少女闺阁,中间用璎珞穿成的珠帘隔出两个空间。
左边是小小的书房,书桌上放着一盆娇艳的珍珠梅,一张微黄的素绢,一枚端砚,描着岁寒三友图案的笔筒中插着几只毛笔。
右边是寝室。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上摆着一套用锦套套着的菱花铜镜和大红漆雕梅花首饰盒,两边墙上挂着刺绣丝帛,一幅牡丹,一幅荷花,色泽绚丽华美。檀香木的架子床上挂着淡紫色的纱帐。
纱帐中,一个容貌清丽的少女正甜甜酣睡着。
一个身量苗条、体态纤盈的妇人挑起湘帘走了进来。她将暖手银炉搁到床边的红木矮几上,然后撩开了淡紫色的纱帐。
“阿暖,阿暖,阿暖……”
妇人坐于床沿,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白皙娇嫩的面颊,目光柔得化出水来。
白云暖睁开眼睛,看见眼前妇人时,不禁哑然失笑。她是真的死了,不然怎么能看见死去多年的母亲呢?
母亲还是和从前一样美丽,喜欢穿素雅淡净的衣服,粉面含春,丹唇带笑,恍如神妃仙子。
看着母亲温柔如水的面容,听着她一声声“阿暖”的呼唤,白云暖的眼睛瑟瑟的,眨巴两下就浮起泪雾。
“大过年的,怎么一睁眼就哭呢?”白姜氏言语含着一丝责备,笑容却更加宠溺,“过了年就十三了,豆蔻年华,都可以定门亲事的年纪,不兴再这样小孩子脾气,小心你哥哥知道了取笑你。快起床,你父亲和哥哥在外院等咱呢!”
白云暖听着母亲絮絮叨叨说了一串,心里的困惑更深。
白姜氏见女儿只是睁着一双美目瞪着自己,只当她是赖床犯懒,便伸手拉她,“快起来了,大年初一,你父亲要带着全家去凌云寺烧香,你再赖床可就迟到了,小心他训你!”
白云暖感受着母亲手心上的温暖,眼前的母亲音容笑貌都是如此真实,一点儿都不像在梦里见到的,心底里有个飞快的念头闪过:难道她重生了?
这一世,她必不再重蹈覆辙。
晨起
白云暖被白姜氏张罗着起了床,她的头从淡紫色的纱帐间伸出去,入目的是屋子墙角立着的一盏美人宫灯。从前,她的闺房中确乎夜夜亮着同款的美人宫灯。母亲去得早,真娘怕她夜里害怕总是彻夜替她亮着灯。
两个小丫鬟端着洗漱盆子走了进来。她们都穿着细布棉袄、粗布裙子,一个戴了小巧的银丁香,一个头发上插了银簪子,朴素中透着小女孩的兰心蕙性。
白云暖一眼就认出了她们:心砚和雨墨。
前世,她随哥哥上街玩,遇见了路边跪着的两姐妹。两姐妹都浑身缟素,姐姐手里还拿了块“卖身葬父”的牌子。妓院的老鸨丢了袋银子在她们脚边,两姐妹抱在一起哭得梨花带雨。
妹妹说:“姐姐,你别走。”
姐姐说:“妹妹不哭,拿着银子回家替爹爹把后事办了,剩下的钱,妹妹留着吃饭。”
老鸨不耐烦地催促姐姐快走,姐姐抽抽噎噎地爬站起身,脱了身上的麻衣,就要随老鸨去。妹妹抱住姐姐的脚,说什么也不放,嚎啕哭道:“我不要姐姐走,我不要姐姐走……”
老鸨一双眼睛贼溜溜瞅着模样儿还算俊秀的妹妹,同姐姐商量道:“要不,两姐妹一块儿跟妈妈回去吧!”
姐姐赶紧掰开妹妹的手,神色一凛:“烟花柳巷,我一个人去已是情非得已,岂能让妹妹也跳入火坑?”
老鸨皱了皱眉头,鼻子里冷哧一声。
白云暖却十分撼然,当即央了哥哥白振轩还了那老鸨的钱,替姐妹俩葬了父之后,将二人带回了白家。
白家是藏书世家,家学渊源,白云暖给姐妹二人起了两个书卷气的名字。姐姐叫心砚,妹妹叫雨墨。
此刻,盯着眼前的心砚,白云暖眼里又浮起泪花。
前世,章思颖在章家处处打压她,都是这丫头贴心宽慰着,面对章思颖的拉拢和收买,她都不为所动。谁知这丫头忠心护主,竟成了章思颖的眼中钉肉中刺。更可恨的是,雨墨竟被章思颖利用,成了戕害胞姐的刽子手。
前世,心砚死时的情景又浮现到眼前来。腊月天,家奴从碧波潭里捞出心砚的尸体时,那么清丽的一个女孩子已经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她在碧波潭边抱住真娘哭得肝肠寸断。
想到此,白云暖看雨墨的目光不由一冷。
雨墨正将盆子搁到洗脸架上,绞了一把热巾要给白云暖擦脸,一抬头忽见白云暖目光冷峻地瞪视着自己,不由打了个激灵,心里暗忖:难道是前日偷藏了小姐的一枝花簪被小姐发现了?这样想着,心便不由一虚,手里的热巾又落回到脸盆里。脸盆里的水溅上来烫到了手,雨墨惊叫了一声。
“雨墨,你跟了小姐这么多年,怎么还笨手笨脚的?”白姜氏蹙眉责备道。
心砚忙走到雨墨身边,接替了妹妹的活,重新绞了一把热水里的毛巾。水很烫,但她忍着,脸上不流露任何难受的表情,而是愉悦地微笑着。冬天的时候,小姐便有个癖好,喜欢烫烫的水绞毛巾,热热的毛巾敷在脸上,舒服。小姐是她姐妹二人的恩人,伺候好小姐是她的本分。
心砚绞好了热巾,默默地走到白云暖跟前来。
白云暖一见心砚,冷若冰霜的面容便笑容可掬起来。
“雨墨出去,心砚留下来伺候我梳洗就好。”白云暖才不要让那个辜恩负主的奴才在跟前碍眼。
“是。”雨墨福了福身子,委屈地退出去。
白姜氏喊住她,“让真娘把小姐的早餐端过来,小米粥,还有小姐爱吃的肉包子和花卷,让真娘送来就行,你去外院和老爷、少爷说声,小姐已经起来了。”
雨墨低眉垂眼,一脸郁闷地去了。
白云暖看着眼前的母亲和心砚,心里激动。母亲的面孔洁白晶莹,像上好的美玉,没有一点瑕疵。心砚一张鹅蛋脸,长眉入鬓,红唇丰盈,皮肤白嫩,一双眼睛如两汪清澈的泉水。重生真好,悲剧都还没发生,爱她的人都还活着,一切都还来得及。她一定要根据前世的经验好好珍惜、保护她们,不让她们的悲剧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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