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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自己这番思量,他根本就不会懂得,即便懂了也是不屑一顾,当下干脆令道:“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内堂总管,滚去须弥堂黄吟冲那儿。”
见他怔立风中,脸被树叶投下的影子映得斑驳支离,不由得温言道:“黄吟冲年老病重,撑不了多久了,须弥堂又居外三堂之首,不是你去,我不放心。”
叶鸩离有些吃力的慢慢问道:“我去了……那内堂总管由谁接任?”
“越栖见。”
“宫主,内堂交给他……你就放心?”叶鸩离问着,突的一笑,秋水眼曼曼流转,骤然生媚,却让人有肺腑隐隐作痛之觉:“不就是肉在肉里的快活么,你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不要我!”
尾音撕裂了,树影也似破碎一地。
苏错刀屏息静默了一瞬,方冷冷道:“去须弥堂时,把内堂里你的心腹……还有苍横笛安插的耳目,一概带走。”
叶鸩离身形微晃,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随即恍然,异常尖锐的冷笑:“这些刺是越栖见剔出来的,是不是?他怎么不干脆都杀了呢?又善心大发了?就像放过宋无叛一样?嘿嘿,他放过宋无叛,何逐空便死于栖霞剑,这才是善有善报呢。”
苏错刀目光凝定,有种迫人而来的压力,道:“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不必栖见告知。阿离,你还没到能取代我接掌七星湖的时候。”
转身而行之际,淡淡道:“阿离,别自作聪明。”
除尽内堂眼线本是理所应当,但自己却让他们全身而退随叶鸩离赴外堂,个中之意,只是为了最大程度的保留叶鸩离的势力。
叶鸩离再待在内堂,只会与越栖见势同水火,一山不容二虎,两人一旦对上,内乱就在眼前。越栖见才能出类拔萃,禀性温和容人,比叶鸩离更适合执领内堂,待叶鸩离掌须弥堂,两人井河不犯却能遥相呼应,即便是互相制约,亦不失平衡之态,七星湖大局稳若泰山。
回到精舍,越栖见正半躺半坐在檐下,他大病初愈,裹着一张墨绿色的卷草纹毯子,看向天边远处,含着一抹笑,微微出神。
见着苏错刀,他唇角笑意深切了几分。
苏错刀坐到他身边,让他靠着自己胸膛,双臂搂着,又握住他的手,道:“手怎么这么凉?”
越栖见眯起眼睛,悠然道:“一会儿就暖了。”
两人安安静静的抱着,越栖见的手果然渐渐暖和起来,良久低声问道:“错刀,你疑心我么?”
“不,我信你。”不必他点明道尽,苏错刀已懂其意,在他耳边认认真真的说道:“你幼时那般苦楚,何逐空曾善待于你,他的好你自然铭刻在心。”
想了想,又道:“咱们去月牙峰的路上曾遇见他,他顾不得我是邪派之主恶名在外,当着我的面劝你江湖之大还有更好的去处……后来又帮咱们料理了北斗盟,不惜压上天机阁守口如瓶的百年清静。”
“栖见,何逐空待你的情分,值得你为他这么伤心。”
他字字如金石,直叩自己灵魂的最深处,简单而浩瀚,自然又深邃,裂石穿云,共鸣轰响。
越栖见笑着,两滴泪在他衣襟上洇开,心境却柔软安悦得一塌糊涂,无法收拾。
苏错刀的的确确是自己残缺黯淡的生命中,唯一仅有的一束光。
越栖见轻声道:“错刀,我给你讲个故事。”
天机阁独一无二,可称武林智者,历代阁主均为族中嫡系长子,无不才华过人淡泊宁远,可惜却都是早夭之命六阴绝脉。
但谁也不知,这奇症却非天生,而是人为。
百年前何家默默无闻,门人弟子虽交游广阔,却无武功上的建树,于诸派间奔走,不过仰人鼻息罢了。
待掌得诸多秘辛资料,有妙笔之誉,再创天机阁,却为诸派所忌,遂暗中与众派定下协议,天机阁但凡嫡子,自幼时起,便服药致使经脉薄弱,不得习武,再以金针锁心之术,造一个六阴绝脉来,使得年寿不永,如此便以无心江湖之争的决绝姿态,换取秘闻情报的一家独大。
自此天机阁名利双收,延续壮大家族百余年,每代嫡子却自然而然成了猪羊三牲,尸骨累累奠基出何家今时今日的地位不堕。
从没有人去问每一代的阁主是否情愿、有无怨恨。
何家旧事如一卷积满尘灰的幕布,越栖见逐一道来,只觉口齿生锈也似涩重,叹了口气,道:“逐空大哥恨天机阁,恨他的家,恨那些亲人……他出手助我们,也是因为不甘心。”
苏错刀听罢,只默不作声,连呼吸都不曾稍有起伏。
越栖见反手握住他的手指,柔声道:“错刀,你和逐空大哥的境遇一般的可怜……这七星湖,害你多年来不得痛快展翼,且不说生取腿筋之恨,若廿八星经不得补全,注定要真气逆涌经脉爆裂……”
苏错刀打断道:“不,我一点儿也不恨,我只庆幸自己身处七星湖。”
直视越栖见惊讶不信的眼神,正色道:“栖见,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都是江湖中的世家子弟,阿离身世更是不凡……”
“我却是苏小缺花了三两六钱银子,从人贩子手里买下的。”
越栖见一吓非同小可:“买下的?他……人贩子要卖你去哪儿?”
苏错刀仿佛事不关己,直言道:“我长成这样,还能卖到哪里去?自然是妓馆南院了。”
越栖见一时讷讷,不知该说什么才是。
“我是穷苦人家出身,灾荒之年即便不被父母卖给人贩子,也早已饿死路边,若没有七星湖,我哪来的安身立命之所?哪能练廿八星经,得凤鸣春晓刀,踏足这妙处无穷的武道?”
苏错刀点漆双眸中光芒如精钢般坚冷凛冽,又有种内敛的晶莹剔透:“所以我不懂何逐空有什么可怨可恨的。”
越栖见愣住:“你说什么?”
双目倏然睁大,直起身子,道:“只是为了天机阁的江湖地位……谁也没有问过他,便不许他活过三十岁,一辈子缠绵病榻,他难道不该怨不该恨?”
苏错刀神色自若,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该不该怨恨,但我知道,每个门派的传承光耀,在看不见的地方必有数不尽的牺牲。”
越栖见眼睛里有火焰猎猎燃烧,却垂下眼皮,波澜不惊道:“甚至牺牲掉别的门派,别人的性命,是么?所以诸门各派,根本就不该存在。”
顿了一顿,道:“那样的牺牲,事到临头……谁又会心甘情愿?”
“我。”苏错刀理所应当的毫不犹豫:“好比廿八星经,起初学时明知有隐患,但因为我是七星湖之主,我便责无旁贷,亦心甘情愿。我得守护七星湖。”
“对门派、武功、声望……甚至人,都是一样,不能只想着从中得到所有的好,却拒绝任何的坏,如一棵树,你不能光要它的青碧参天,却不要枯枝烂叶,不要它根下的泥土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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