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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其他。颂银以为这个话题开了头,总不免要说到镶黄旗,说到佟佳氏的归属问题,谁知并没有。这就说明皇帝对她还持观望态度,她远没到让他信任的程度。
她退出养心殿,静静站了一会儿,不搅进浑水里,就不必立刻表明立场,能松快一日是一日吧!既然样式定下了,当即刻送造办处织造,然而刚出养心门便听见身后传来喊声。她顿足回望,是惠嫔宫里的两个宫女,到她面前蹲身纳福,“给佟大人请安了。我们主子念着佟大人,打发我们来请佟大人过永和宫叙话。”
颂银哦了声,转头吩咐苏拉把图样送到造办处,自己随她们进了东一长街②。
惠嫔是永和宫主位,底下两个贵人一个答应,分住两边的配殿。她是个爱清静的人,寝宫设在同顺斋,颂银来了直入后殿,一点都不见外。当然她们的关系绝不是向豫亲王解释的那样轻描淡写,颂银和惠嫔小时候有过来往,当初惠嫔的阿玛封了京官,在补儿胡同落过一个月的脚,住的屋子就和佟家挨着。佟家花园后边有个小角门,可以自由来去,两个人经常穿门而过,短短一月时间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后来钮祜禄家的产业置好就搬走了,虽然在同一座城里,因为离得有点远,再没见过。没想到十年之后紫禁城中又相逢,那份亲厚,就如亲姐妹似的。
颂银借着职务的便利常会来看看她,加上她有了身子,对她格外优恤些。妃嫔的月例开销是有定规的,她圣眷正隆,自然不会少了恩典,颂银别的地方帮不上忙,比如多给两支羊油蜡,多称两斤红箩炭,这还是可以的。
惠嫔信任她,心里有事愿意和她讨主意,今天特意请她,也决不会是随便聊聊天的。果然她一来,惠嫔就把人都打发了出去,然后拉着她的手悄声咬耳朵:“银子,你替我想个法儿配两剂药,我要催生。”
作者有话要说: ①西一长街:乾清宫建筑群和西六宫之间的通道,南起内右门,北终长康右门。
②东一长街:与西一长街平行的一条夹道,南起内左门,北终长康左门。
☆、第9章
颂银吓了一跳,“你想干什么呀?”
惠嫔有点犹豫,斟酌了半晌道:“现下宫里两个人有身子,我和禧贵人临盆差不了几天,两边都较着劲呢。要都是公主,横竖也没话说,万一都是儿子,谁长谁幼,里头有大学问。我是想,既然到了这份上,越性儿要拼一把,所以请你来,和你合计合计。”
颂银没想到这回要说的是这件事,皇后无所出,历来册立储君信奉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所以率先出生的大阿哥一般都占足了便宜。颂银行走宫廷,这个道理自然是懂的,惠嫔精打细算,她也能够理解,可是要想办法让孩子早落地,这似乎有些冒风险。
她眨着眼睛,一时很觉得犯难,“照敬事房的记档来看,确实挨得够近的,我自己不太懂这个,只知道太医说的要等瓜熟蒂落,你这么催熟,万一孩子不足月,将来要后悔的。”
惠嫔却横了心似的,“你在内务府做官,咱们宫里是怎么个情境儿,你还不知道?万岁爷三宫六院那么多人,哪个不是眼巴巴儿等着他临幸?他眼下是偏疼我些,但花无百日红,谁知道什么时候厌了倦了,就撂开手不管了。男人靠不住,只能靠儿子,我要是有造化一举得男,位置就稳固了。不指着往上升,至少不愁一睁眼来旨意,说哪哪儿犯了宫规,贬个常在、答应什么的。”她叹了口气,“你是不能体会我的心,自打有了孕,我连觉都睡不好,总怕被人算计,吃喝都加着小心,连走路都要计较先迈哪条腿。这孩子是我全部的希望,好容易到了紧要关头,就差那么一点儿,不争取一回,看着他摔在丹陛上么?我只有你一个知心人儿,什么都不瞒着你。那些太医不好收买,吃不准他们和谁一条心,万一捅到太后那里,事儿就麻烦了。你帮我一回,不枉费我们姐妹的情义。等哥儿大了知道好歹,我让他报答你。”
道理她都懂,可这是灭门的大罪,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拿主意的。颂银看了她一眼,“你太让我为难了。论交情,我没有不帮你的道理,可佟家上下八十几口人呐,要是出了纰漏,我担待不起。我知道你是迫于无奈,人往高处走,都一样的,只是你想过没有,荣华富贵要有命消受才好。孩子不足月,你硬把他扒出来,伤了他的根基怎么办?我得劝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别害人害己。”
惠嫔本来全指望她了,可她不接着,再好的算盘都是白打。她气鼓鼓瞪着她,“你就瞧着禧贵人爬到我头顶上来?她要怀个公主就算了,如果是儿子,她使了手段比我早上十天半个月的,那我不是冤死了?”
“哪儿能呢,日子明摆着,她要是动手脚,谁也不是傻子。到时候查下来,她不废也得废了。你就踏踏实实的吧,作养好了身子比什么都强。”
她只管开解她,实际的问题压根儿没解决。惠嫔不痛快,“胆小怕事,还和小时候一样!你到底明不明白受孕差三天是什么意思?有的孩子利索,到时候就出来了,有的孩子慢性子,他琢磨着不着急,再住两天,这一拖就是云泥之别。就算各自听天由命,谁也保不住先有孕的一定先生,你到底向不向着我?难道我得了药还把你供出来,出了事儿我们钮祜禄氏不遭殃?你能不能放胆儿干一回?我们哥儿将来克成大统,你就是第一功臣,我让他给你配两个女婿。”
原先还说得挺正经,后来惠嫔撒起孩子气来,她就没辙了。什么两个女婿,她听了直笑,“我也在家翻牌子,今儿你明儿他?你就没个正形儿!你听我说,我是心疼你,生孩子多大的事儿啊,不能闹着玩。你又是头一胎,冒那么大的风险值得吗?”
她却言之凿凿,“值得,只要我儿子能当皇帝,我死了也甘愿。”
颂银啐她,“你就眼热牌位上的太后称号?蹲在那三寸大的地方就足意儿了?”
惠嫔点了点头,“我阿玛的续弦太太是老卓王府的格格,她眼睛长在头顶上,到现在都瞧不上我。我就想争口气,将来叫她跪我。”
颂银忽然觉得她可怜又可哀,为了这么个不相干的人和自己过不去。
两个人临窗坐着,菱花窗外春色宜人,风吹廊下竹帘,断断续续的光从帘子间隙挤进来,铺成斑驳的虎纹毯。颂银转头看她,她大腹便便,撑着下巴,真是没作养好,脸还是小小的。不过姿容倒是绝未退色,弱眼横波,韵味婉转。
她叹了口气,“还是三思吧,那种催生的药靠不住,怕会对阿哥不利。”
惠嫔却说不会,“家下老姑奶奶是直君王福晋,上月进宫给太后请安,顺道来瞧了我,和我说起《新方八阵》里的两个方子,一个叫脱花煎,一个叫滑胎煎,催生妙且稳。”
颂银心头一跳,“直君王福晋说的方子?”
惠嫔道是,“你以为只有宫里才用这种法子?宅门府门里妻妾争宠生儿子,勾心斗角绝不比宫里差。为什么她们能知道?都是过来人!我这儿绷着,禧贵人又不是死的,难保没人在她跟前出主意。”说罢拖着长音哀叹,“倒霉催的,谁叫时候挨得这么近呢。皇上也是的,天天儿翻牌子,也不歇着点儿……”
颂银红了脸,“我还没嫁人呢,你别在我跟前口没遮拦!”
惠嫔哈哈大笑,“臊什么,你看敬事房记档的时候还少吗?说真的,你该找个男人了,今年十八了,岁数越上去往后越艰难。”
颂银说:“我也想啊,可汉人和旗人都瞧不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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