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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阳侯果然是威风八面,在陛下的天子剑前,还敢如此咆哮放肆?”商之淡淡一笑,将目光从战图上挪开。飘动的烛影映入那双凤眸,更显得其间静谧至幽邃,深刻得已透出股异常的凛冽。
董据与他对视的一霎,不禁一个寒噤自灭七分气焰:“你……”脸色发青,声音亦止不住地颤抖。
“董将军何故这般惊讶,你我并非第一次见面了,”商之以指尖敲打着帅案,连日赶路令他的面容十分疲倦,唇露微笑,慢慢道,“九年前济水之上,将军箭雨连波,倒是甚为遵从朝廷的命令。当时将军既有对朝廷誓死效忠的心肠,为何如今却对陛下的旨意推三阻四?”
董据紧抿住唇,盯着商之望了片刻,青色的面孔渐渐透出一丝灰白,一声不发,于一侧缓缓落座。
商之这才轻声对谢澈道:“车将军,请颁军令。”
帐中有并、翼两系将军共十六位,并州诸将多为鲜卑部属,眼见商之坐在帅案一侧,自是不敢多言。等谢澈道出策略布署时,皆恭谨领过军令。翼州一半将军亦知商之乃主公苻景略的学生,默默听罢军命,纵是心头不服,此刻也不敢显露出任何异样来。
只唯有董据在最后听闻要自己领军孤身入险地去行诱敌之策,垂首沉默良久,突低声冷笑道:“末将若不从呢?”
一旁亲兵已将令箭递出,闻言怔在当地。满帐将军亦是一惊,私下与董据交好的将军更是止不住暗拉他的衣袖。董据振臂甩袖,抬起头,目光峥嵘,直对商之:“尚王爷若要公报私雠,明说便是,不必这般暗行阴招。”
“令你佯动诱敌,这便是公报私雠?”商之放声笑道,“战场本就是生死之地,为国为家,谁人不是担着丧命的危险?”他目色流转,凌厉夺人的冷毅,“军中军令如山,不从军令者,依军法处置。”
话语从容无温,却如冰流飞泄悄然,激得满帐人心为之一颤。
董据颤声道:“谁敢动我?”一言发出,他勉强有了些底气,声色俱厉道:“本将军驰骋沙场数十年,功臣之后,世袭侯爵,便是朝中辅臣见我也要礼让三分!谁敢动我?”
见商之剑眉紧皱不再做声,董据更是迸发出几声刺耳的嗤笑,脸上傲气已是不可一世的张扬,重重哼了哼,冷冷环顾过帐中面面相觑的诸将,一撩衣袍,起身便要离开帅帐。
“石勒。”身后的商之不知何故一声叹息。
“是。”
董据拨开帐帘的时候,忽觉有寒风旋绕周身,杀气凛冽直浸骨髓,刹那便知自己已身处险境。想要逃开的念头刚起,却伴随着铮咛刀鸣倏然就烟消云散。三尺白刃掠过他全身竖起的汗毛,猛地横劈脖颈。
“扑”地一声,连挣扎也没有,头颅已滚飞出帐外。血肉喷薄飞溅,将雪白的帐帘染出的狰狞的殷红。
帐中尽管都是叱诧风云、杀人如麻的沙场骁将,但目睹那强壮的身躯瞬间如临风枯树,伏倒在地后,四肢却仍在艰难地抽搐,不由皆在恻然中惊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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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过后,谢澈收服董据余部,亲自统掌两万大军。如此既明了军令,又得了军权,谢澈再发布号令时,帐下诸将再无明言驳斥、咆哮军前者。
而对冯翊一战,正如商之先前所料,延奕数战得胜,早已生出骄心,一时眼高于顶,只图谋攻克潼关,从来都视冯翊为鸡肋,得知北军军动,便令城中守军连夜退出冯翊。
四月初六深夜,北军兵不血刃,夺回第一座城池。
商之深知被司马豫视为命脉者唯有高陵,冯翊虽得,却命全军上下不得停歇、继续推进。在延奕还未有所防备的时候,北军兵分三路,两翼在左右夹击高陵城,商之与谢澈率领中军,于四月初七清晨攻入高陵城南十里外的梁州军大营。
当时晨光未露,天地尚暗,梁州军仍在睡梦中,北军马裹蹄、人衔佩,却已悄然潜入梁军营寨前的壕沟。连拔四道防哨后,谢澈高扬天子所赐的佩剑,战鼓轰隆而震,梁军自浑浑噩噩的梦中惊醒,睁开眼,只望见奔腾汹涌的铁骑携来北军弯刀下的一片血雨腥风。措手不及的杀戮恰如灭顶洪浪,梁军仓惶不敌,四处逃亡。
延奕在中军将士的掩护下好不容易冲出重围,欲退守高陵,岂料狂奔数里后,却见远处围拢在城墙四周的尽是黑沉沉的北军甲衣,而城中留守兵力不足一万,难抵北军左右夹击的猛攻。适时日已高升,却被烽烟血色遮住光华,漫野阴瘴间,依稀可望城门已是摇摇欲坠。
延奕跺脚大恨,再懊恼后悔,却也回天乏力,只得狼狈领着剩余残军,淌过渭水,奔赴扶风军营。
一日间北军连夺两城,捷报飞传洛都,司马豫一扫连日阴霾,大喜不已。
而此时司马徽亦在梁州南方传来战报,雍州府兵血战五日五夜,已夺下险地子午谷,逼近沈岭。隔着一条渭水,延奕唯有一座斜谷关可稍挡雍州府兵的攻势,而一旦司马徽强夺斜谷,便可兵临陈仓,占据整个陇西。届时不但延奕命不保夕,便是远在陇右的姚融,亦会是束手无策地坐以待毙。
眼下腹背受敌,延奕焦头烂额之际,却仍想不明白,何以几日前还意气风发地横行中原战场,不过退出了冯翊城,竟就不明不白演变成如今摧枯拉朽般的颓然败势。但任凭他如何绞尽脑汁地思索,北军的铁骑风头正劲,那些先前还在为私利争斗不休的并、翼两军恍若是焕然一新,三日内又接连收复泾阳、池阳,所到之处,士气如虹,迫得梁州乌桓骑兵无不溃散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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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十,商之正与谢澈商讨下一战欲攻夺的咸阳地势,军中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中常侍黎敬数十年不离都城,此番却为北帝犒军北上,携一道谕旨随石勒入了帅帐,笑容满面望着商之与谢澈,趋前弯腰行过礼,赞道:“车将军帐下威严,北军声势正隆,黎敬此番奉旨前来犒军,倒是长了不少眼界。”
“蛮军野寨,岂敢劳黎公公大驾至此?”谢澈含笑展臂道,“公公请上座。”
“车将军客气,”黎敬并不落座,细目微斜,望着商之,微笑着奉上一卷明黄帛书,“陛下给王爷的旨意。”待商之接过,便袖手站在一旁,静等他阅罢,不动声色道,“尚王爷以为如何?”
商之并无思虑,合起谕旨道:“臣交付完军中诸事,明日便动身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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