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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宁告诉刑鸣,林思泉的奥迪与油罐车相撞,他被狠狠抛出车外,虽当场送医急救,但至今生死未卜。调查人员怀疑这位新闻主播是自驾自杀,而不是交通意外。理由有二,一是众所周知,林主播最近事业受挫,家庭不睦,打击接二连三,很容易产生轻生的念头;二是林思泉撞车时并没系上安全带,而且撞击发生瞬间,他没踩刹车,反而踩下了油门。按说一个驾龄近十年的男人,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刑鸣接起这个电话时正准备打车去往明珠台,听着阮宁言之凿凿喋喋不休,一不留神就走向了马路中央。
一辆马自达飞驰而来,紧急刹车。车前的刑鸣岿然不动。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利的叫声,车主也跟着大骂。电话那头的阮宁听见这阵嘈杂响声,发出惊呼:“老大!你没事吧!”
险些酿成大祸,刑鸣仍寡着脸一言不发,手指一动就挂了电话。
方才还暖烘烘的太阳,此刻已被大片乌云遮蔽,令人视线受阻,周身冰冷。
刑鸣打上车,坐在前排,向司机报出地址。司机一听明珠台便来了劲,笑呵呵地扯着刑鸣问东问西,似乎认出了他是薄有名气的主持人。但刑鸣由始至终表情讷讷,不愿搭理一个字。他久久盯着自己掌心上快闭合了的刀口子,开始回忆那天的林思泉,反复咀嚼他的笑容与眼泪,人还没死,还没到缅怀音容笑貌的时候,但他确实从对方当时的神态里咂出两分诀别的味道,凄婉悲切,惨不忍睹。
他至今看不上林思泉。为人黏糊,处事婆妈,这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何必自困愁城,何苦自寻短见。但他仍然深深感到受挫。瞒一瞒、骗一骗多好,自欺欺人也是仁慈,自己为什么非得逞口舌之快,往人心口扎下一刀。
一进明珠台,便意识到今天的氛围与往常大不相同,如处风眼边缘,四周都是要将人搅碎的舆论。播新闻的人成了别人口中的新闻,这是多大的笑话,多大的讽刺。台里目前还封锁着车祸的消息,估摸着是要等台长回来再做定夺,但纸包不住火,用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就会人尽皆知,一直烧到台外头去。这个节骨眼上“国嗓”闹自杀,对明珠台是个事儿,倒也未必是多么大的事儿。新闻中心的人都在议论,但议论议论也就完了,该写的稿还得写,该录的节目还得录。没人真正在意林思泉的死活,庄蕾反倒成了众矢之的。
各类谣言层出不穷,磨牙吮血,分外凶残,人们说,作风豪放的一姐找了个最老实稳重的男人来接盘,婚后作风依然不检点,这对外人眼中的金童玉女早就貌合神离,他们的婚姻关系名存实亡。
下午录影,中午与李梦圆吃饭。刑鸣带着李梦圆逛明珠园,自己走在前头,让人姑娘跟在后头,两人始终相距一米左右,看着不像情侣,倒像刻意保持距离。
一路上,刑鸣负责面瘫与沉默,李梦圆负责嘻嘻哈哈与嘁嘁喳喳。她对于刑鸣的冷漠照单全收,还挺高兴地告诉他,自己最近获得了留院资格,脱颖而出于一众实习医生,劳动关系可以从卫生局转去用人单位了。
明珠园内,大大小小的演播厅不计其数,其中一间传出无比嘈杂的音乐,似乎是一直不受观众待见的农业频道力求改革,正在录制一档农民工选秀的节目。
明显属于病急乱投医,节目也不伦不类。一个沧桑嘶哑的男声正唱着一首早过了时的歌:你要为我再想一想,我决定爱你一万年……
两个人经过明珠园内唯一的湖泊,暂时停下了脚步。六月的天气就是忽晴忽阴令人捉摸不定,这会儿太阳又出来了,长心湖畔清风徐徐,鲜花簇簇,空气里有令人心怀遐想的甜香气息,像是恋爱的味道。刑鸣怔怔望着这片绿水半晌,突然转身,一把将李梦圆抓来自己身前。他压低了脸,仔仔细细看着她。
李梦圆经这目光鼓励,突然一踮脚尖,吻上去。
刑鸣先是一愣,继而主动回应,他的舌头东突西撞,吻得凶残又青涩,攻击性十足却毫无章法。大概是久未占据主导的一方,不习惯了。
吻过以后李梦圆看似已经傻了,咧着一嘴圆润精致的牙,痴痴乐着。
刑鸣反倒露出疑惑的表情,抿了抿嘴唇,又抬手摸了摸胸口。
女孩的脸还算漂亮,有那么点笼烟眉、含情目的韵味,女孩的唇也馨香,柔软,微微发甜。但他气不急喘,心不狂跳,丝毫没有动情的迹象。
吻过以后,刑鸣照旧冷着脸,解释自己马上得去录节目,不由分说地将李梦圆又撵回去。
访谈节目换了一个较小的演播厅,录制排场依然不小,在场观众依然热情。但不得要领地模仿骆优之后,刑鸣还没跟胡石银聊上几句,自己就乱了阵脚。一宿的准备完全付诸东流,若说以前过招,他与骆优还算互有胜负,但这回录影便毫不客气地将他打回原形。他明显不如骆优,甚至不如庄蕾。庄蕾也曾主持过访谈节目,她将那种她擅长的、绵里藏针的风格发挥至极,尽拣嘉宾最柔软薄弱的地方下刀子,所有受访者都是笑着来哭着回去,以前的观众似乎特别容易被眼泪所打动,她的收视率一直居高不下。
节目录了超过四个小时,按说一般主持人都该越录越熟练,刑鸣反倒越录越不在状态。他的犀利不见了、老练丧失了,机灵的包袱一个没抖出来,整个访谈过程死气沉沉。甚至访谈还没结束,他就公然叫停,起身对着一众工作人员与现场观众说,我出去冷静一下。
刑鸣再踏进演播室的时候,胡石银带来的一伙人早就怒冲冲地走了。
一个本该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男人,能来接受采访已经给足了面子,时间不能任由别人这么浪费。
为了这次访谈顺利,苏清华特地拉下老脸,请来台里一个牛人。这人担任过多档金牌访谈节目的制片人,更是主持人们的形象顾问,常常一眼便知问题所在,三言两语便能化腐朽为神奇。他望着刑鸣摇了摇头,拍着刑鸣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劝,小伙子谈恋爱了,也得匀点心思出来,放在工作上。
外头的天一下子暗得厉害,厚重的云层如墨般泼过来,迅速将天边余光蚕食殆尽。在演播厅折腾了大半天,刑鸣体力濒临透支,一双眼皮困得直磕架,没赶得及出门,又被苏清华堵在演播室里教育,说他非是能力不够,而是明明白白心不在焉,犯了藐视观众的大忌。
苏清华骂得很凶,全然不顾还有工作人员在场,一点不给徒弟留面子。刑鸣知道自己的表现糟糕透顶,望着师父那张怒己不争的脸,不争不辩,虚心接受批评。
受完教育离开演播室,已经将近夜里十一点。老林来接刑鸣回虞仲夜的别墅,人上车以后多嘴问了句,要不要去看看林主播。
到了医院,老林也很意外,身为妻子的庄蕾没露面,病房里却已经有了两个人,一个是骆优,一个是虞仲夜。应该也是得到消息以后,匆忙从美国赶回来的。虞仲夜蹙着眉,抿着唇,瞧着面容冷淡疲倦,但隐隐又有两三分情深款款的意思。骆优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
明明才两天不见,倒像是故友久别重逢。刑鸣完全视骆优如无物,只直着眼睛盯着虞仲夜,他手心微汗,呼吸急促,他的心跳开始加速,砰砰地撞上胸腔。
虞仲夜看了刑鸣一眼,对跟在他身后的老林说,你送小刑回去。
“我……就来看看……”刑鸣强行解释,脖子一低,就往病房里钻。确实就想看看林思泉。他这一整天都有那么点难以自圆其说的恍惚,就怕这人已经死了——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生猛新鲜的一个人,怎么能说死就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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