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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秉安做题做得有些发热的脑袋一下子就被吓回了神,心绪紊乱下,他整整一刻钟没敢再下笔,直到他觉得自己完全恢复了才敢继续答题。有的人就没有他那么稳得住了,周边有一位,惊吓之下竟然打翻了砚台,整张卷面污的是一塌糊涂,他这科成绩算是完全作废了,可怜这位失意人还不能大喊大叫,不然惹来巡查的考官认为自己考场喧哗,再被直接赶出去那才更糟呢。
酉时一刻,赵秉安翻着手里已经检查过四五遍的卷子,确定每一个字眼都没有问题后,伸手拉响了号房边上的铜铃。马上,就有两个人过来收卷了,其中一个书吏打扮的负责糊名,另一个一看就是军伍出身的巡检则负责把装好的试卷运走。到此,赵秉安这一天的考试就算是结束了。
躺在号房的硬床板上,赵秉安此时最惦记的就是赵三爷和蒋氏,也不知道父亲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这几天他也不让自己去看他,说是怕自己分了心神。还有娘亲那儿,这个月她一个人要忙那么多的事,不知道身体撑不撑得住。
裹着那层丑丑的棉被,赵秉安就在对家人的思念里不知不觉的睡过去了,幸亏现在已经入春了,不然就号房那环境,要搁在一个月之前考,非得冻病一大片。
第二场考试的时间比第一场提前了一个时辰,这场杂文还是颇有难度的,要求考生论古节五礼,(古有五礼之说,祭祀之事为吉礼,冠婚之事为嘉礼,宾客之事为宾礼,军旅之事为军礼,丧葬之事为凶礼。)这文章的限题比赵秉安以往遇到的都要窄,涉及到礼节这回事,尤其还是古礼,那真是一个字眼都不能用错。
构思了近半个时辰,他才琢磨着列了个文案,突然,他灵光一闪,想起了他和老师关于《周礼》、《仪礼》、《礼记》三本书的讨论,当时他还特意写过一篇读感,老师读过之后,批了不少出彩点,说是不大雅致但颇有新意,最难得的是不失传统韵味,当时自己回去后还又润色了不少,现在不正好拿来用嘛。
第38章府试(二)
说干就干,赵秉安一边回忆,一边把那篇文章默在了备用稿纸上,不过半个时辰,砚台里的墨水就被他用去了大半。这篇文章当时已经修改的差不多了,老师指出来的几个不足之处,他也都特意做了修改。现在关键是要把他修成考题要求的格式规制,杂文这个东西最愁人的不是它的内容,而是对于韵脚和布局的要求,尾尾相接,段段相连,一个微小的地方填的不合理,整个文章的档次就掉下去了。
瞧着外面的日头还早,赵秉安也不急着答题,他现在拿不准到底是用赋还是用诗,用赋的优点显而易见,格式要求比诗要轻松的多,但相对而言,也不易出彩。诗吗,篇幅上可以精简不少,但对一个人文学底蕴的要求肯定比写赋要高,而且极为考验急才,要是能在考场上作出一首好诗来,可是极易获得主考官的垂青啊。这两者实难以取舍啊。
最后,思虑再三,赵秉安决定冒险一把,效仿王勃的《滕王阁序》就古五礼做一篇清序,既写华赋又谱新诗。这一场考试对赵秉安来说耗费的心血比昨天要多出好几倍,等他写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太阳都快滑到天幕下了,考场中的巡检已经开始派发蜡烛,好在赵秉安赶在戌时之前交了卷,不然他连晚膳都赶不上,要知道,今日为了应付这场考试,他中午已经错过一顿了,晚上再不吃,那他今晚肯定饿得睡不着。
外面号房的那些人就没有他那么好运气了,因为这次试题实在是颇有难度,很多人在子时交卷之前都想再搏一把,挑灯夜战的不在少数,不少人已经饿了两顿了,中途还有好几个直接晕了过去,也不知是饿晕的,还是想题目累晕的。
耗费了一天心神,赵秉安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再去关注其他人,裹着被子就沉沉的睡过去了,今晚得好好休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四月二十四日,这届府试终于到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场——策论!接过卷子后,赵秉安并没有立刻着急忙慌的就去看题目,反而先用凉水濯了一把脸,又对着号房深吸了一口气,确定自己处于一种绝对清醒的状态下,他才施然落座,翻开了卷面。
嚯!“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这绝对不是顺天府尹出的题,除非他脑子被门夹了,居然敢在这种敏感的时候提这种话题,不知道最近内阁就削减军费这件事跟武勋那边闹得很僵吗,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往枪口上撞。
其实这件事也怪不得内阁,先帝爷太能折腾,不仅把内孥国库败了个精光,还和宗室勋贵那里借了不少银子,勋贵那边也就算了,当初借出去的时候也没想着还能收回来。宗室那边就不行了,本朝宗室不领实权,但享封邑,每年就指着那些税银过活了,先帝爷也不地道,他压根就不是借,直接就是明抢,当时要不是几位宗室族老还压得住,说不定宗室就能大闹一场。
没办法,内阁当时就替先帝给宗室签了保票,十年为期,归还税银。当今即位这些年,也算是殚精竭虑了,天天扒拉着算盘过日子,前几年好不容易给国库里填了个底,想着接下来能过几年舒心日子,结果一场大灾,又把一切打回了原地,国库里真是空的连老鼠都不爱在那扎窝,也就这两年稍微收了点银子,原本内阁也不敢把主意打到军费上,但这群武勋也实在是太过份了,居然张口就要六百万两军饷,呵呵,你们怎么不去抢呢。
武勋们也委屈啊,你们这群酸儒就会耍嘴皮子欺负我们这群老实人,前几年老喊穷老喊穷,给我们发的那点军饷也就将将够我们吃个饱,要不是当时战况紧急,得先一致对外,我们才不吃那个亏。现在国库里有余银了,是不是得先给我们把旧账结了,总不能让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的却连抚恤金都发不上吧。
这两方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见天的在朝堂上吵。武勋就一个要求,内阁必须给他们补银子,不然他们就不出战。内阁这几位呢,就咬死了没钱,有钱也不能让你们这么大手大脚的花。两方从开年开始吵,一直吵到这都快入春了还没个结果。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武勋这次是被内阁给套进去了,他们就拖着户部不结款,武勋那边干吵那么些天,到现在也没见着一个仔儿,等到六月,北疆换防,他们又得回疆场,到时候内阁就更不认账了。
最后不得已,武勋们退了一步,三百万两白银,缺一文他们都不会走,内阁里待得都是什么人,人精里的老山参,活出味了都,那群人一个心眼都能掰成八瓣儿使,得寸进尺这套八百年前他们就玩的溜溜得,反正他们手里捏着粮草,真撕破脸看谁怕谁,最后,武勋们忙活了小半年就只拿到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还有三个月的粮草,简直就是欺人太甚。所以这两个月,朝堂上武勋和以内阁为首的文官体系摩擦不断,火药味十足,今天你给我挖个坑,明天我暗地里在你背后插两刀,你来我往,看谁怕谁。不过,到底上面还有圣上压着,明面上彼此倒还没有真正的撕破脸。
但现在,赵秉安看着这题目真的只想哭,真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就是那条池鱼。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考场设在校场,估计这是武勋们给文官的一次示威,文官们反应过来也不甘示弱,直接出了这么一道题来恶心你。
这道题要说难答也不难答,选一边站就是了。可这对其他人都无比容易的选择,到赵秉安这就比较难做。赵秉安是科举晋身不假,可他背后的永安侯府是实打实的勋贵,虽然他祖父已经致仕,但在当年却是战场扬名,建的功立的业,而且他大伯手里还掌着兵部的半壁江山,这种情况下,他选边站队就得非常慎重了。至少他不能像考场里的其他人一样,一味的抹黑武勋那一派,不然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是跑不了的,再说他以后在勋贵那一系里又该如何见人呢。
站在武勋那一边就更不用想了,除非他以后一辈子都决定在侯府里仰人鼻息,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整整一个时辰,赵秉安都拿不准主意,额头上都是憋出来的汗,最后他实在没办法,只能用在他看来最稳妥的一招——和稀泥!
虽然不能明着站队,但是可以有个偏向嘛。阅卷的大人们觉得“御外”这个词刺耳,咱们就着重“安内”,反正这两年的政绩确实可圈可点,多夸夸总是没什么错的,好话谁嫌多呢。
这场策论为期两天,当天下午就有人交卷出场了,倒是让考场上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骚动,这人还真是老熟人,苏煜苏大公子,临出去的时候还特意绕了考场一大圈,就为了从赵秉安身前的考门出去,出场前还特意给赵秉安抛了个幸灾乐祸的小眼神,那模样别提多得意了。可惜,赵秉安忙着答卷,没注意看,这倒是让他更呕的慌。领路的小童看他一会儿眉开眼笑,一会儿咬牙切齿的,心里怕的很,这人不会是把脑子考坏了吧,赶紧快走两步,直到离他足够远了心里才觉得安稳了些。等把他引到门口,也顾不上赏银了,赶紧往回头跑。
赵秉安这次真的是把自己榨干了,只这一篇策论他整整熬了四个时辰,写完之后,整个人差点都坐不稳了,也不管旁边的水干不干净,一大碗灌下去,才算了通了一口气。低头闭眼,抵着案桌足有一刻钟,他才算是彻底回过了神。
检查了好几遍卷面,没什么错处,赵秉安就在第四天上午拉响了铜铃,这次收卷的人不仅带走了试卷,连通号房里的文房四宝,桌几文案都被收走了,留给赵秉安的就只有那张他带进来的考引。
等到他出场的时候,外面刺眼的阳光差点没把他照晕过去,伸手挡了挡,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十弟,十弟,我们在这呢,在这呢。”赵怀寅原本和秦先生一起在外面等着,不过秦先生到底上了年纪,腿脚也不灵便,站不得许久,只能坐在东南角的茶铺里等着,就留下赵怀寅和几个得力的下人候在考场门外。
赵秉寅在赵秉安还没出考场的时候就看见他了,结果刚把人接过来就发现自家十弟整个人都是软的,要不是自己扶着,估计跨个门槛都能跌一跤。这会儿,秦先生也赶了过来,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次小公子是消耗过度了,考场门口,不能太失了颜面,要是正好被考官看到怎么办,只能让七少爷先把小公子架回去,再看看周围有没有大夫,实在不行就得马上回府了。
赵秉安也没想到这回会这么严重,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玉函院里了。蒋氏和沈氏就坐在他的床沿上,旁边站着三爷和五爷。看着他醒过来,蒋氏和沈氏的眼泪就憋不住了,没一会儿都打湿好几条帕子了,蒋氏更是心疼,一边哭一边抱着他喊“咱们不考了,安儿乖,听娘的话,那劳什子功名谁爱要谁要,咱们不要了,以后再也不去考了,啊!”
蒋氏真的吓坏了,昨天下午老七把这孩子背回来的时候,怎么唤他都没动静,蒋氏差点就当场撅过去了,幸亏老爷正好要诊脉,请了太医来,要不是亲口听太医确诊小儿子无大碍,她根本挺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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