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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澈道:“我与你赌五文钱,这会儿他正在为你做饭呢。他功名利禄都不放在心上,又岂会为你这点小事念念不忘地哀戚怨怼。”
蒖蒖唇角上翘,终于呈出明亮笑颜。阿澈与她相视而笑,须臾转顾眼前云海远峦,朗声唱道:“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贫,气不改;达,志不改。”
蒖蒖回到问樵驿,先去了书房,讪讪地向林泓道歉,把两次所犯的错误都述说一番,恳请林泓原宥。林泓不置可否,只示意让她退去。此时天色已晚,亦不见他有招呼自己进膳的迹象,蒖蒖有些失望,心想怕是要被迫收下阿澈那五文钱了。退至门外,迎面遇见正为林泓奉上洁净茶具的辛三娘,三娘当即高声道:“蒖蒖回来了,还没进晚膳吧?我厨房里还有一些蒸饼和小菜,你去取了吃。”
辛三娘知道林泓爱洁净,所以另设厨房,自己与阿澈、园丁的饮食皆在自己的小厨房做,不与林泓混用。
蒖蒖尚未答话,却闻林泓在房中淡淡开了口,显然是在对自己说:“我厨房蒸屉里还有三个剩下的山海兜,搁到明日也不好了,你若不嫌弃,就吃了吧。”
山海兜是用绿豆粉皮包裹成兜状的食物,里面有切丁的春笋和鱼虾,蒸熟后用酱、油、盐、胡椒调味,绿豆粉皮包好,再滴醋佐食。笋来自山中,鱼虾出自海里,因此以“山海”为名。
蒖蒖忽然想起,林泓已吃斋多日,何况他平时做膳食量控制得极其精准,吃多少便做多少,若非有意,绝无饭菜留到次日食用之理。所以这山海兜,或许正如阿澈所言,是特意为她所做的。
蒖蒖不敢确定地看向林泓身后的阿澈,阿澈隐约含笑,朝她眨了眨眼。
蒖蒖心中喜悦,然而面对老师的好意,却只觉口舌笨拙,找不到合适的言辞表达谢意,最后讷讷地说出句违心的话:“这么晚了,我不吃了吧……会胖的。”
话一出口,她懊恼得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为什么要拒绝?我显而易见地饿了,我需要山海兜,何况是林老师做的……
幸而林泓没有接受她的推辞,道:“人饿了就进食是不会胖的,发胖是因为在脾胃不需要的时候吃了太多食物,例如为了应酬而吃,为了发泄而吃,为了不浪费而吃,为了消磨时间而吃。你并非如此,所以不必有顾虑。”
蒖蒖愉快地答应,即将奔向林泓的厨房,又听他补充道:“还有一道碧涧羹,我也做多了,你一并饮了吧。”
第八章春景
二月的天气,草长莺飞,云蒸雾罩的苍茫山色逐渐被薰风吹绿,蒖蒖和林泓相处的日子也随着时令步入了春天。
林泓带着蒖蒖沿着采采流水探寻山寺芳菲,一起观赏过岩间绽出的杏花,品评过山中茶树初生的新芽,也相从在松阴满地的地上采过菌蕈,在绿竹猗猗的林下掘过春笋。林泓教蒖蒖从细微之处分辨桃花、李花、杏花和山樱的差别,与她细说所到之处花鸟鱼虫的由来与典故,当然,也不会忘记提及春日时鲜的烹饪技法。
“新生的笋,你会如何烹制?”林泓问蒖蒖。
蒖蒖思量后道:“切片,用香料和面糊,将笋片裹过,然后放入油锅里煎,煎成金黄色,甘脆可爱。又或者像老师曾做过的那样,切成方片,和米煮粥,色如白玉,也是极美。”
“是的,这两种做法,一种如煿金,一种若煮玉,都是极好的,但是,还有一种,做法极简,却更能得新笋真味。”林泓环顾面前竹林,目示一处落叶对蒖蒖道:“竹叶易落,再过些时日,枯叶更多,可簇集成堆。届时将落叶扫至萌生出头的新笋周围,点火,就在竹边煨熟,其中甘鲜,是其余做法都难以企及的。这样做出来的笋,我叫它‘傍林鲜’。”
蒖蒖感叹:“儿时所见大厨,往往以善用调料著称,还常有人以素食做出肉味自夸。来此之前,我也一度以为老师菜肴会精于调味,没想到老师膳食大多清淡,追求食材真味,所加调料并不多。这道‘傍林鲜’,非但没有调味品,索性连锅碗炊具也省了。”
林泓浅笑道:“但凡食材,只要符合时令和新鲜,就算以简单的清蒸白灼做出来,味道也不会差,往往比浓重调味的食物更能品出时令的香气。就像二八年华的女子,不需要铅华矫饰,素面朝天便很好,无论言笑嗔怒,怎么看来都是美的。”
蒖蒖迅速在心里核对了一下自己的年龄,还有将近一月才满十七岁,“所以……”她小心翼翼地问林泓,“或许,我在老师看来,也不是那么黑白?”
林泓一怔,旋即哑然失笑。他没有回答蒖蒖的问题,转身朝山中走去,迈过一弯潺湲流下的溪水,回首见蒖蒖还立于原处,目光在他脸上和溪水间犹疑徘徊,遂向她伸出了右手:“来。”
蒖蒖全然懵了。她没有立即跟过去,一则,是在懊恼自己刚才那句话太过唐突,恐怕老师会觉得有失矜持,二则,还在犹豫要不要跨过溪水。这小溪宽度在她看来完全可以轻松越过,只是担心猛地一跃,风风火火地,怕是会吓到老师。
而现在,她几乎被林泓伸手的动作吓到了。那只指节修长、洁净白皙的手如今坦然地在她眼下展开,手心朝上,似乎在等待她伸手相握。看起来,老师是想牵引她越过小溪。
几个疑问瞬间在蒖蒖心中百转千回:他不是惧怕与人肌肤相触么?如果牵了我的手,会再起寒栗么?到底要不要伸手给他?
林泓似看出她的困惑,也有可能是以为她碍于男女大防,遂引袖覆住右手,再依旧伸给蒖蒖。
于是蒖蒖走至溪边,低首将右手递至林泓被袖口覆盖的手心,感觉着一层衣料下他手心传来的温度,如处云端般迷迷糊糊地被牵了过去,至于怎么越过小溪的,已完全不记得了。
蒖蒖继续跟随林泓探幽寻芳,只觉林间山色又格外美了几分。白云初晴,一路莺鸟相逐,惠风剪剪,荏苒在衣。蒖蒖走在林泓身后,任他衣袂飘然的影子与自己的相叠,保持着缄默,然而双唇含笑,心头似有四五只雀儿在跳跃。
行至一处山谷,李花落英成雪,冰绡一般的花瓣随风坠入涧中,逐水而去。涧水清澈,淙淙而下,水音在幽谷中显得尤其空灵,有若箜篌之声。涧边生着几丛碧苗,色如烟柳新绿,叶上犹有未晞清露,愈显鲜活幼嫩。
“这是水芹菜。”蒖蒖指着那丛绿苗道。
林泓颔首,道:“此前我给你尝的碧涧羹,就是用这里的水芹做的。”
“碧涧羹这名字,也是老师定的?”蒖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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