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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荇得了他的回报也是开心不已,而对沈安侯来说,玉米还有另一项好处——比水稻更抗旱,适宜栽种的地域也更广。虽然最终产量会因土地肥沃程度和光照水分条件的不同而减少,但好歹聊胜于无,若是碰上天灾降临水稻歉收,也是可以拿来救命的。
不是沈安侯总盼着来个不好,而是眼见着这天气热的不像话,他就直觉要出事儿——不是干旱就是洪涝,要么干旱洪涝一块儿来。而且这种灾害往往是好几年不来,一来就来几年,不做好先手,谁知道会不会拖一个名不聊生出来。
这话他不敢和穆荇说——这位主儿如今都有些膨胀了,兜头泼凉水指不定会不会被他小心眼儿报复。不过对楚舅舅,以及青州、江州、秀川和琼州,他都通过不同渠道提醒了一句。还没等各处传来消息,一件意外发生的大事让沈大老爷的不安又加重了几分,也彻底打消了穆荇的好心情——六月二十七这天,人们突然发现,原本高悬天空光的太阳,光线在一点点减弱,仿佛有个黑黑的怪物在一点点地把太阳吞吃掉。在云山避暑庄子里过的舒坦的穆荇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扶着窗棂皱眉,心情也随着那越发明显的阴影,变得无限扩大起来。
日食,从来都是不祥之兆,尤其是对帝王而言,更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威胁。同样看到这一幕天象的沈安侯也有些皱眉,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自然知道这和当皇帝的有没有好好干活并没有半毛钱关系,可是大燮的百姓和官员绝不会这么认为。这两年他和穆荇有多少大动作,他们自己心里也明白,要是世家不会借机煽动反击一波,他能把脑袋摘下来给自家儿子当球踢。
别看他带着世家子们在琼州混了一圈,看似和他们关系不错,可对于世家来说,所有的情谊和好处在面对家族利益时都要靠边站。沈大老爷是个好人,可他也实实在在的伤害了世家的利益,在看到天狗食日的第一瞬间,有不少人已经快速转动脑筋,想了无数个给圣人和沈安侯泼脏水的法子了。
也有想得更深远的,将矛头集中在了圣人身上——穆荇想要对抗,就必须推出一个替罪羊来。让对方“自相残杀”远比自己出手费时费力来的方便,而以他们对穆荇的了解,这事儿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同样的人总是会有同样的思维,尤其是世家真心想要干个什么,并全部联手之后,那力量是十分强大的。穆荇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政令不通,百姓也人心惶惶,甚至街头巷尾出现各式歌谣,直指向一个诛心的话题——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老圣人是开国之主,可穆荇非嫡非长非贤,根本无法镇压国运,是以天降警示,责令穆荇立太子,传正统。
可立太子意味着什么?穆荇哪里看不出来?立太子就以为着妥协,意味着他并不是真正的天子。只要出了一个所谓“正统”,一个皇权的代表,世家们就会像疯狗一般扑上来,将他的权利啃噬殆尽,扶持起那位“新主”当个傀儡。
他是不愿的,可他太缺乏人手。只要世家子们稍微做些手脚,他就会被困住,难以做到令行禁止。当然,他也可以用另一个法子,将这天降异象解释为朝中奸臣当道,蒙蔽圣听——可这样一来,被牺牲的必然是沈安侯,除了他,哪里还能在圣人身边找出第二个“近臣佞臣”来呢?
沈安侯在等,他在等穆荇的选择。七月初一,穆荇还朝,七月初五的朝会上,在众人的目光中,林内侍站出来宣旨,第一封便是以进献新良种为由,擢升鸿胪寺陈少卿为鸿胪寺卿的旨意。
那沈安侯呢?所有人心中都是这个疑问。沈侯爷在众人的目光中八风不动,只安静低头,仿佛地上的金砖上刻着画儿一般。林内侍再次打开一卷圣旨,略顿了一下,才说出那几个字:“鸿胪寺卿沈放接旨。“
沈放漫步上前,接旨。林内侍一字一顿的念着:“……朕赏其才华,然放生性不羁,目无王权,顶撞先帝,是为不敬……夺其鸿胪寺卿之职,以儆效尤,小惩大诫,望自省之,钦此。”
“臣领旨。”沈安侯握着那卷轴,无端的觉得可笑。他站起来,依着规矩慢慢后退,直到大殿门外,才转身离去。穆荇看着他决然的身影,突然觉得心慌——可是沈安侯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呢?他明明是最体贴,最能懂自己的难处的啊。
强压下这份不安,穆荇继续朝堂的议题,而沈安侯一步步走出皇城,在烈日骄阳之下,是肃杀与冷漠。这就是皇权,这就是帝王,哪怕全心为他又如何?想想自己看到玉米时兴奋的深夜拜见,只因为觉得他也是个会把百姓生死存亡看得比什么重要的皇帝,沈安侯就觉得自己天真的可笑——在那张破椅子面前,没有什么是更重要的,也没有什么是不能被牺牲的。
罢了罢了,吃一堑长一智。沈安侯站在宫门外,抬头看天上的太阳,莫名就笑的轻松:“如此正好,也该做下决定了。”
第165章虚以委蛇
沈安侯退出朝堂之事在世家们的意料之中,只他们完全没想到,圣人会这样干脆的就做出决断。对于沈大老爷,他们的感官是复杂的:如范家和狄家,大约恨不得立时弄死了他去。而像陈家李家,则在解除威胁之后,很愿意把他当个友人对待。
沈安侯却全然不管他们的想法,所有请帖书信统统拒收,宅在家中万事不理,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样子。唯有穆荇派人来时得到了回复:“沈侯爷请您过两天到望江楼坐坐,时间您来定。”
“他又何必这样?”穆荇这几天也是愁眉不展:“就算没了鸿胪寺卿,他也还是光禄大夫,是三品的侯爷,谁敢看轻了他去?”
“侯爷自然是明白您的心意的,只他如今在风口浪尖,总要防着些心思阴沉的人。”林内侍这话几乎是直指范家,穆荇也并不介意:“世家这群蛀虫,朕迟早要将他们连根拔起。”
而在沈家,老夫人有些忧虑的拉了林菁来问:“安侯是真的生气了?我看他这样子,总觉得心慌的很。”
林菁便笑了:“您怎么也和外人一样呢?别人看不明白,您可以直接问呀,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她朝老太太使了个眼色,老太太了然的站起来:“我这不是怕了他么?得了,你陪我走走吧,好歹松松筋骨。”
林菁顺势扶着她,婆媳俩亲亲热热的去了花园。趁着四周无人,大夫人轻声在她耳边道:“要是侯爷花了真心,现在还对圣人有所希冀,我说不得还要担心一会儿。可老爷现在可不是呢,越是不用心,越要演的像呀。”
两渣相遇必有一M,这和谈恋爱没两样。穆荇之前拿沈放当白月光,追求起来自然小心翼翼,恨不得什么好的都捧在他眼前。等突然发现白月光居然从天而降变成了白玫瑰,真真实实的待在了身边,这渣男就要开始闹幺蛾子了。如今沈安侯虽然还没变成圣人眼中的饭黏子,但至少穆荇对他的态度已经从“宠宠宠”变成了“你要理解我支持我为我牺牲”。
可惜沈安侯自己也是个大猪蹄子啊,若说穆荇好歹是“爱过”,他就可以唱一曲《爱情买卖》了——他和穆荇好纯是利益使然,只这利益更大些,叫做天下太平百姓安乐。换言之,不过是将圣人当做能实现自己抱负和理想的公司老板,等发现这位其实和所有周扒皮一样,口里说着支持你,背地里只希望你好好听话给他卖命,连谈好的薪酬都借机克扣,沈大老爷不炒他鱿鱼才有鬼了。
便是穆荇没有夺了沈侯爷的官职,沈安侯自己也迟早要辞个官“告老还乡”的,如今顺势而为,他虽然心里堵了两天,其实并没有太多不满。只人都是对着自己人撒娇耿直,对外却带着面具,沈安侯就没把穆荇当做自己人看带过,那份十分有分寸、正好能骚到圣人痒处的“真性情”,自然也能继续在望江楼里演下来。
两天之后,安插在沈府附近的各府眼线便惊讶的发现,一直宅着不见人的沈侯爷居然出门了。等到各位大人知道他的去向时,沈大老爷已经在望江楼四楼见到了圣人当面。看着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面色有些臭的沈安侯,穆荇突然觉得松了口气:“朕知道这回冤枉你了,今日特来赔罪,安侯可愿原谅朕?”
沈大老爷抬眸看他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声音带了些凉意道:“臣知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圣人身居高位,为家国稳定必有取舍,何来赔罪一说?”
这就是从理性上理解,从感情上没法接受了。穆荇又放下一点担忧,好声好气道:“朕知道你心中苦闷,咱们今日不说国事,只谈情谊。”他端起酒杯再敬沈安侯:“你在朕心中便如手足心腹,也正是知道你能体会真的苦衷,朕才这般行事,只你受了委屈也是事实,日后朕必然补偿于你。”
看看看看,这和渣男哄女人有什么区别呢?沈安侯虽然不是个贱女,但这时候也得跟着演下去:“我是有气,却不是冲您来的。”他眼神微冷道:“世家手段也不过如此,现在让他们赢了半筹,总不会让他们一直得意下去。”
同仇敌忾的姿势摆足了,沈安侯也顺势回转脸色:“不过我可不愿呆在京中受他们的试探和闲气,过几日我便出去走走——您皇庄里的东西,分我一部分可好?我秀川那边的庄子周围有许多荒地,我去看看能不能用,摸索摸索经验。”
皇庄是育良种用于推广的,需要最高的产量证明这些作物的不凡之处。但对于百姓来说,能在干旱条件和山坡荒地上存活、不占农田耕地还可以救急活命更重要。沈安侯也是打的这个主意——拿出去种了,留得的种子总不会再交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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