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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点,小心烫,蘸着下面的红糖汁吃。”,仲平盯着她吃完一个,低下头问:“好吃吗?”,美珍闻言忙不迭地点头。
“我去烧夜饭,蒜薹烧腊肉爱吃吗?”
“爱吃,我们一起烧,还能快点。”
“好,一起。”,仲平喃喃重复道。
等观完正月十五的花灯,她和仲平的婚期也基本确定下来了,五月的一个黄道吉日,美珍爹娘特地找前街的瞎子大仙算的。仲平当甩手掌柜,倒没什么意见,最后拿钱就是了。美珍觉得五月份好哇,末春天气暖和,她穿西式婚纱不会感到太冷,而且离现在还有四个月,可供预订的饭店、酒楼尤其富余。一把婚礼提上日程,美珍便忙得不可开交,预备嫁妆,挑礼服,确定宾客人数,安排座位,喜糖、喜酒、喜烟一样都不能少。
她到百货商店买喜烟,要买的是仲平一贯抽的茄力克牌,美珍隔着玻璃柜台指着烟罐,玻璃冰凉的触感冷得她心一紧,一个关于抽烟的疙瘩又从她柔软的心底冒芽。
过年前她伤风喉咙痛,请假往歌乐山的中央医院拿药,原本打电话叫仲平送,那天家里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她以为仲平忙工作去了。约莫下午三点钟的光景,她出门诊大楼返校,走一楼的门廊,看见小花园里有个人的背影像仲平,她出门忘记戴眼镜也不敢确定。好奇心驱使下,她往前多走了一截,躲在门柱后面偷看。美珍瞧着那个男人转过身来,点一支烟慢条斯理地抽,他挡着的长椅一角隐约有人坐着,她再眯起眼睛吃力地看,他身后那人的胳膊还支在扶手上,似乎在撑着头小憩。那个男人抽一会儿烟要回头看一回,中间他向右挪了几步,最终后面人的胳膊也被遮住,不过露出了一双圆口的中跟皮鞋。美珍视力虽差,但看了也知道他挡着的人是个女的。
那天回去后,她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仲平,他在做什么呢,他身后的女人又是谁。美珍越想越想不明白,仲平的站姿、他和那个男人颜色相似的呢子褂、他抽烟的手势……一切有关仲平的事在她心里涌起一股股汹涌的暗流。这时窗户缝中吹来一阵寒风,闭合的窗帘吹开缝隙,一束突现的皎白月光照进屋内,晃花她的眼睛,美珍下意识地一只手盖眼遮光,她默然明了白天里男人的用意。他是在为身后的女人遮太阳,怕她睡得不舒服。
想通这点,那些不安也好,惶恐也罢,全都一应退散。是仲平又如何呢?她眼瞅着他抽完一支烟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连一句话都没说上,说明他俩也成不了事。真正干柴烈火的,早就难解难分了,其他的小情小爱并不能打乱她的阵脚。她早就想清楚了,仲平早入官场,见惯外头的鲜艳颜色,难免对往上贴的女人把持不住,只要不挡她做何太太的道,无论婚前婚后,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婚姻和谐,家庭稳固,这才是她的头等大事。
第十一章撞破
所有梁柳来过的痕迹,现在都在下水道里啦,仲平永远不会知道。
三月份的某一晚,夜里十点钟的辰光,美珍往仲平家里拨电话,询问婚礼上何家亲戚是否只来碧莹一家子,她好安排席位。她晓得仲平晚间喜静,爱一个人独处看书,所以约会的这段时间,她很少主动晚上跟他打电话谈情说爱,偏偏今天心里不得劲,说上两句话才能安生睡觉,于是打着婚礼的旗号拨电话。听筒里一下接一下的嘟嘟声,像在她心里丢下一颗石子后泛起的圈圈涟漪,始终不见回响,终于接起,美珍迫不及待地说:“喂,仲平……”
“美珍小姐,何先生有事外出了。”
是家里的佣人老妈子接的,美珍在电话那头失落地垂下肩膀,迁怒于下人没眼色,快结婚的档口还成天叫她美珍小姐,等她进门非好好立规矩不可。
“他这么晚去哪里了?”
“这……何先生走得急,我也不清楚,大约是公事。”
公事?太阳从西边出来,他一身闲职,能有要紧到晚上出门的公事?
“嗯,不用同他说我来过电话,不是什么大事。”
挂断电话,美珍躺摇椅上猜度仲平能去哪里,不大可能是公事,莫不是碧莹家里有事……她翻了个身,侧卧在摇椅上,面对着立式台灯,绒黄的灯光如午间温暖的日光,击中她心上的不安。难不成是那个女人有事?
一夜无眠,翌日白天她耐不住性子来仲平家里一探究竟,过来时仲平在二楼的卧房补眠,楼下佣人干活轻手轻脚的,她问了几句,昨天半夜三点仲平才风尘仆仆地回来。她坐在客厅当中的沙发,正对着院子里洗车的司机小钟,美珍拿小水果刀一圈一圈地削苹果皮,削皮不断可是她的拿手本事。
“来,小钟,吃个苹果,昨天晚上辛苦你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手还脏着,您吃。”
“哎呦,客气什么,我放茶几上,你洗完车吃啊。”,美珍又装模作样地走回来,绕着汽车走了三圈,说:“小钟,你们昨天晚上跑得是土路吧,后面泥点子真多。”
“可不是,罗家湾路难走啊,长官这回可做了笔大买卖。”
“大买卖?”
“能和徐老板做生意的,都是大买卖。”,小钟煞有介事地眨下眼,美珍装作了然似的,笑着点点头便回了厅里,怕他在仲平跟前传话,一时间不好多问。
夜里美珍值班看学生晚自习,惊蛰过后虫子愈发多了,特别是学校处在郊外,一只飞停的小蠓虫趴在课本上,恰好挡住代表未知量的字母x,那个女人就好似x,她不甘心解不开。美珍晓得隔壁班国文老师的男友是罗家湾里的跟班,下班前嘱托她问问昨天19号有没有一个女人进来。
消息隔两天传到美珍耳里,那天晚上19号确实进了个病歪歪的女人,她男友说那女的不是一般人家,没受多大罪就被男的救走了。
美珍听罢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水泥地晒太阳,她站了许久,直到蜷曲的头发烤得烫手,可她还是觉得除不尽身体内的寒气,那种陌生的恶寒成功占据了她的四肢百骸,透心的寒意向她的指尖、脚尖源源不断地输送,她的春天本该如墙角的桃花绚丽烂漫,却在倏忽间失去了力量。
其实美珍见到梁柳第一感受不是强烈的反感,她觉得她怪可怜的,真的。她头回知道人瘦到一定地步,显出骨架形状,原来肘关节能比上下臂宽,膝盖也能比大腿粗,人会像一只易折的娃娃,透过皮肤,骨头的间隙走向一目了然。
五月中旬的天气,梁柳仍然穿了一件长袖衬衣,下楼出门罩上松松垮垮的绒线开衫,人这才看上去有点肉。美珍默不作声地躲在餐厅里,看着梁柳快走出门才喊住:“这位小姐是仲平的朋友吗?我从前倒没见过。”
“鄙姓梁,我是碧莹的同学,先夫冯雁回是何长官的同袍。”,即使梁柳因为疾病和审讯的折磨瘦骨伶仃,她神情的坦荡大方仍然像明亮的阳光,反而显得美珍狭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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