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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了六一儿童节,一直到宋向文放暑假之前,就没有节日放额外的假期了。上五休二的日子要一直持续到期末考试。地里的土豆长势喜人,别人家的土豆叶子黄的黄烂的烂,只有宋向文家的土豆叶子还是深绿色,直挺挺的竖立在平原之上,看得刘二姐笑开了花,在家吃饭的时候就说“你看看谁谁家的土豆,叶子都黄了,他那个土豆能好?”刘二姐在家里也不直直的夸耀自己,她通过阐述别人家土豆长势不佳的事实来传达自家土豆长势喜人的愉悦。街上村里人相逢,总免不了几句寒暄,什么“吃了吗?”“上街去啊?”“回来了?”都大差不差,还会夹杂着对天地里面作物的感慨,宋召华和刘二姐今年听到的都是好话“你看看你家的土豆,整个坡里没有谁家比你家长得好。”别人夸,自己一定是要谦虚的,“哪里哪里,都差不多。”说这句话的时候,刘二姐脸上有些害羞,堆满了笑。
宋向文家土豆要开始收的日子,也就是宋庄小学期末考试开始放假的日子,这个学期的宋向文,自己感觉并没有在学习上下足功夫,去年考试成绩公布之后自己在心里面立下的宏图大志好像随着年被自己扔在风里了。春季学期可比秋季学期舒服得多,天气越来越暖和,心情也越来越好,脱下红肿的棉服,穿上短袖校服和薄薄的校裤,而且操场上的草长出来了,厚厚的,绿绿的,踩在上面软软的,摔倒了也不痛。小学一年级的体育课暂时没有球类相关的活动,简单的集合整队之后就解散各自去玩了。秋冬天刮着大风,跑道上的沙土飞扬,夹杂着黄的脆的草叶子树叶子,在天空中来回旋转,不经意间就刮到了孩子们的脸上,眼睛更是睁不开。春夏就不同了,微风不燥,天气暖和,男孩子们在操场上来回摔跤,女孩子们围坐在一起,或有人从家里拿来一根橡皮绳,整个班级的女孩子都在跳绳。一整节课下来,跑得满头大汗,可谓是酣畅淋漓。
到了七月初期末考试的时候,天气就热起来了,三十多度,好像是老天爷希望着孩子们进教室里好好学习应对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一般,拼命的挥洒着自己身上的光与热,只在大树底下和墙根下面撒下小块的荫凉。没有了第一次的激动,宋向文甚至在后来都回忆不起来自己的那次考试是如何度过的,记忆像被删除了,只记得自己考了班级里面的第一名,不是双百,有一门是九十八分,另一门一百。可惜了,夏天放假的时候是没有奖状的,奖状只有在过年的放假前才会,好像意图就是让孩子们带着奖状回家过个好年,让寒假里爸爸妈妈对孩子更好一些。宋向文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对于没拿到奖状的孩子来说,这个年是忐忑的,是心里略带愧疚的,是不那么舒坦的。
宋向文从小就没怎么干过农活,自己上面还有个大七岁的姐姐,宋婷在宋向文小的时候就帮着爸妈带着宋向文,家里有一些家务事或者爸妈忙不过来的活都是宋婷动手做的。慢慢的,宋婷好像习惯了,宋向文的父母好像也习惯了,家里的大小家务基本上都习惯性的交给了宋婷,宋婷也默默的接受着这一切。长大后,宋婷和宋向文聊起来这些事情,宋婷说着父母对自己的有失偏颇,宋向文听着,没有反驳,也无法反驳,他知道姐姐说的是实话,但是那时的他还在上学,除了能够对姐姐态度好一些,时而逗逗开心之外,没有其他能够补偿的方式。地里的农活,宋婷也是不会落下的,收土豆的几天,宋召华和刘二姐每天晚上三点就会准时动拖拉机去地里,宋婷就捂着宋向文的耳朵,不让拖拉机的轰鸣声把弟弟吵醒,再陪着弟弟睡一会,等到七点左右,宋婷上街上买饭,先给宋向文送回来一些,再走着去地里送给爸妈,然后在地里干活,一直到晌午。宋婷小的时候没有学会骑自行车,后来倒是66续续的学过一段时间,但摔倒过一次之后就彻底放下了。她总说“我长大了,开四个轮的。”
收土豆的时节,地里面是不会少人的,从天蒙蒙亮一直到天黑下来,十几个小时的时间里,满满一坡的土豆在农人的双手之下一天一个样。宋召华和刘二姐两个人特别能干,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刘二姐催着宋召华,在宋召华屁股后面撵着他赶紧干点活。两个人一天,下下力气,能收半亩,这在农村已经算是很快的了,一亩地正常来说,三天是合适的。没办法,宋向文家的地加上租的宋向文二爷爷家的一块地加起来总共九亩半,全都种上了土豆。为什么会种土豆呢?“地蛋值钱,你种别的,是它不怎么用人照看,但是钱也少,你种上麦子,光浇浇水就行了,不用扣眼,不用除草,收的时候下去一辆收割机后面再跟一辆装着麦子的车,几趟就收完了。有什么用?卖不上钱,土豆能卖麦子的两倍,你们姐弟两个都上学,都花着家里的钱,你爸爸,上有老下有小,你爷爷奶奶还在,不得按时按月的给他们二百块钱?你能让他们说你爸爸不养老?”刘二姐在宋向文问起来为什么不少种一些的时候愤愤地说着。
确实,宋庄是镇上有名的马铃薯大村,而且加上村子里大集上有村委建的库房,所以城里来的收土豆的大老板都在宋庄找一个代理人,再租两间库房,把收来的土豆先存放在大集的库房里,然后再雇人套上白色的海绵网,装到箱子里,用打包机把箱子打好,再用拖挂一车一车地运出去。收的多了,市场需求上来了,种土豆的自然而然也就多了,基本上村子里面每家每户都会种,除了在大街上做买卖的和在村委工作生活足够得到保障的之外。每年宋向文家收完了土豆,大集上仓库还有很多没有完全出库的,宋召华就去干活,打包,把十斤、二十斤、最多五十斤的土豆箱子抱上打包机,打好,再一箱一箱地放整齐,等着装卸来的时候好装。这时宋召华就会暂时推脱掉宋向文大姨夫建筑队的工作,先去市场上打包挣钱,打包活累,手一刻不停,仓库房里也没有空调,大夏天的闷死个人,一上午能喝满满四大杯水,但是挣得比建筑队一天要多出来一倍。“累就累吧,累死拉倒。”晚上回家的宋召华坐在天井里面对着一盆水洗着毛巾擦着身子,对刘二姐说。
家里收土豆的时候,宋向文也是有职责在身的,从地里面用机器翻出来的土豆,是要分类别的,特大、大、一号、二号、三号五个档次,价格也是层层递减的,农户都喜欢土豆大大的,能多卖些钱。土地并不能代表奇迹,土豆的大小并不是随着人的意愿决定的,每年的土豆出土,都会零零散散的大小都有,这只是五种能够卖的上价钱的,比三号还小的,没有名字,就叫小土豆。(刚好最近南方小土豆很火,南北一家亲,我们是一家人!)小土豆要统一用编织袋收起来,等到秋天种土豆或者来年芽当作种子。每天地里面出土的土豆,宋召华和刘二姐都要一趟一趟的开着手扶车到市场上找地方卖掉,但是并不是都能卖掉,有的时候价格不合心意,有的时候老板的这一库房收满了暂时没有地方放,就只能带回家,大的放在宋向文的二爷爷家的屋子里,小的就放在家门口的棚子里。除了卖不出去的土豆,卖出去的土豆也大概率拿不到现钱,都是开一份单子,卖家一张买家一张。单子就是钱,没了单子就是丢了钱,丢了钱在靠力气吃饭的农村人身上跟丢了命没差别。
宋向文的任务,就是在家,寸步不离,看着门,也看着代表着一季劳动的单子。单子每次卖完土豆都会被宋召华放在手扶拖拉机的座子下面,座子下面是一个小箱子,里面放着启动手扶车用的摇把,各种各样的螺丝刀和宋召华夫妇下地干活用的手套以及一张张单子。回到家,宋召华就把单子拿出来,塞到炕的席子底下压好,等到忙过去这一阵或者年前去算账。
这下子可把宋向文看住了,家里没人他也出不去了。大门大大方方开着他也不敢出去。刘二姐跟他说“文文,家里放着我跟你爸爸卖土豆的单子,你别出去扔下门跑了昂。这些都是钱,你跟你姐姐上学都得指望着这些东西。”刘二姐这么说,宋向文是听得懂的,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母亲好像很喜欢钱,能挣钱的事儿刘二姐一件不落,花钱的事儿刘二姐就退避三舍,除了两个孩子学习方面的花费花的无比痛快之外,其余方面的开始都是本着能省就省的原则。宋向文记得去年刘二姐给了宋向文十元钱让他去买五元钱的馒头,他买完馒头回来忘记把剩下的钱还给刘二姐了,就带着钱上学校里了。上了学,同学们凑在一起,哪还能想着身上还带着五块钱的事儿。玩了一天,回家了,刘二姐没忘,问宋向文五块钱在哪里,宋向文这才想起来买完馒头出来就随手放在了裤子兜里面,他一伸手,没有,宋向文慌了,刘二姐急了,对宋向文说“你要是今天找不到五块钱,我就把你打成五块钱。”最后还是宋召华拦着才没挨揍。现在刘二姐让他在家里看着这些纸,宋向文就像是被压在了五指山下面的猴子,才两三天的时间,宋向文简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般,心里那个刺挠啊。
终于,两个舅舅来了,大姨夫和大姨也来了,剩下的几亩地,宋召华去宋庄早上宋庄唯一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的功夫市又雇了两个人。功夫市,就是卖力气的地方,每天一大早,就有人骑着摩托车电动车或者是开着农用车在那边聚堆,等着谁家里有农活,或者是其他的活,就一窝蜂围上去,希望自己赶紧找到一天的活计,把一身的力气卖出去。宋召华和刘二姐也去过,说很累,主家压榨的很厉害,不如给自己加干活轻快。几个人一天就干完了两亩地,中午天热得时候,还在宋向文家里摆了一桌子菜肴,没有酒,喝酒耽误干活。
本来还要四天的宅家,现在不用了,宋向文高兴的很,高兴的一方面当然是自己终于可以出去玩了,另一方面是他再也不用在大晚上睡得好好的情况下被拖拉机的声音惊醒了。夏天的蚊虫多的要命,宋庄村委也没有组织清理过街道,宋向文家的胡同靠近粪坑的地方长满了杂草,到现在估计得半米了。草多了,蚊子也就多了,到了晚上就来了精神,嗡嗡嗡地闯进人类生存的领地。那个时候宋向文家没有空调,全家就一个吊扇,一家人一般都是围坐在吊扇下面,守着在炕上吃饭的小桌子急急火火的吃两口,然后就出门站在街上凉快。今天,天气闷热地厉害,风扇吹出来的不是风,是一股股热浪,拍的宋向文一家人头昏脑胀。刘二姐就把桌子端到了天井里,拉开了天井里的灯,带着蒲扇,在天井里面吃饭。天井里还确实要比屋子里面凉快,就是蚊子多一些,拍打拍打就是,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麻烦的是睡觉,屋子里面闷得实在是厉害,一家人在外面凉快到九点还是不想进屋,宋向文上下眼皮打架了,要睡倒在天井里的时候,他看到了宋召华的手扶拖拉机。收土豆的时候,拖拉机都不开进院子里,停放在门口,方便。现在收完了,也就开进来了,把车斗里面的农具都收拾下来了,还用笤帚扫了扫土,准备盖起来。宋向文看着车斗,问刘二姐“怎么不来车上睡呢?”宋向文觉得自己真是聪明,刘二姐也是这么认为,就张罗着从屋子里拿出席子和蚊帐,用四根竹竿支撑起蚊帐,来车上水。宋婷在上小学之后就一个人一张床了,有一个单人的蚊帐和单人的凉席,她不出来。车斗里就只有刘二姐、宋召华和宋向文。
躺在车斗里,宋向文觉得车斗好凉快,而且永远都不会热,屋子里面的席子,刚刚接触上确实是凉的,但是躺一会儿之后就热起来了,但是车斗就不一样了,大铁皮很厚,躺好一会儿都是凉凉的。宋向文躺着,能看到天上的星星,他问宋召华星星叫什么,宋召华嗯嗯两声打起了呼噜。她问刘二姐凉不凉快,刘二姐早已经睡了,连续好几天都没睡好觉,爸妈早就累的精疲力尽,现在已经顾不上跟他说话了。
宋向文觉得好玩,反转身子趴在车斗里,看着院子,月亮亮堂堂的,院子里大部分都被银色覆盖,角落却依然是黑的。宋向文从小就怕黑,怕鬼,他盯着角落里看,会不会突然出来一个狼外婆,或者是钻出来一个面目狰狞的小鬼要来抓自己。他不怕,他就在爸爸妈妈中间,爸爸妈妈一定会保护好他,他尽情的探视着黑暗,想洞穿那未知的、恐怖的地方。
邻居家的槐树枝繁叶茂,得有十米高,微风吹过沙沙作响,通过树叶,能够看到树后的天空,银色的。树叶树枝交错,在宋向文眼中,又和在屋里睡觉时看向窗外一样,形成了一幅幅画,不过今天的画更加具象,狰狞的更加狰狞,恐怖的更加恐怖,好笑的更加好笑,无厘头的更加无厘头。宋向文盯着看,他不怕,万籁俱寂,细细簌簌的声音是蛇鼠虫出动了,夜热闹起来了。好像温度也变热了,睡不着觉了,凉似水的夏夜转而变了,变得陌生了,有些扫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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