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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的倭患在康熙三十四年上下就基本已经解决了,苔湾平复后,倭寇再也不能以苔湾为跳板得到补给,这方“浅浅”的海峡由大清死死扼住,他们许多走私活动都大大受限,往往得绕远路,一路成本过高,不得不放弃这条航线。
更何况,福州一直有石文柄这个“油盐不进”、“金银不受”的人守着,生前又跟杀鸡撵狗似的把他们打爆了,便更不足滤了。
但施琅手下的水师也不可避免都是汉人、前明降将。太子爷虽有了这念头,却不敢自己做这个决定,他对汉人、降将倒是没有偏见,只是毕竟与兵权换防相关,他……不敢擅专。
太子爷为了这事连请示的折子都写好了,但程婉蕴却觉着这种事情其实是在康熙授权给太子的“便宜行事”里头的,太子若是特意给康熙写个正经折子,反倒会让康熙有种隔阂之感,不如以儿子的身份写一封家信,私底下请教皇父会来得更婉转、贴心。
她说完以后,太子爷扭头定定地看了她许久,一副“你不是我认识的阿婉”的死样儿。程婉蕴被他那眼神看得生气,她跟太子爷相处多年,如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战战兢兢的小格格了,眼眸危险地一眯,顺手就要把枕头举起来打他。
太子爷见她跟咪咪似的炸了毛,才又“噗嗤”一声笑出来,感叹道:“你刚进宫的时候,还在李氏那边听她们打机锋边吃糕点呢,如今竟也能说出这番话了……看来阿婉也长大了呀?”
说着还拿手揉她脑袋。
“太子爷未免把我看得太扁。”程婉蕴不服气地嘟囔,在心里直撇嘴:情商这东西她又不是没有,好歹以前也在职场混了那么多年,日常摸鱼摆烂都还能带团队,这和直系领导的关系怎么可能搞得不好?那会儿刚进宫心如死灰,自然看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怎么能和现在比呢?
什么叫做“也长大了”,她觉得太子爷可真是多虑了。她一直心如明镜!哼!
太子爷听了她的话写了厚厚一封家信,还自我发挥将沿途江上美景都画了下来给康熙看,先东拉西扯地问了康熙身体好不好?睡得香不香?腰还有没有痛,又说自己途径沧州的时候听说有个名医外敷的风湿膏疗效很好,特意采买了一些献与皇阿玛。
最后才小小地问了那个问题——可否调福州水师能臣悍将补充北部海防?
等他们到赣州的时候,康熙的回信到了,程婉蕴不小心瞄到——哇,这家信厚得像论文,得亏还能塞进去这信封里,太子这样谦卑亲近地请教皇父,康熙这是高兴坏了吧?
太子爷收了信倒没有避讳她,看完后还递给她看,微微叹息道:“之前,是我误会了皇阿玛一片苦心,他是真的信任石家,才将石氏指给我为福晋的……”
也不知康师傅写了什么,竟能让太子爷这样感慨,程婉蕴也生出了好奇,默默接过信看了,她一目十行地忽略前头康熙对太子的一系列的夸奖、嘘寒问暖(程婉蕴在宫里闲得长毛的时候不止一次推测过康熙的上升星座,因为他实在不像务实的金牛座,他对人总是忽冷忽热、忽近忽远,这会儿还夸太子爷呢,后面遇上别的事了,就又要拉儿子们对打了,程婉蕴对他收放自如的舔犊情深也看够了。)
最后,康熙花了一页纸的笔墨,谈及他为何之前要将石文柄从杭州调往福州,这其中除了杭州那边江南反清势力颇大,怕石文柄有所异动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因为明朝末年倭患严重到能操纵朝堂的地步,而石家在辽东发家,深受其害,最恨倭寇。
当初调任福州,康熙曾问石文柄,给他十年能不能剿灭海上倭寇,让八闽百姓能安居乐业、护佑大清商船来往畅通。石文柄是这样回答他的:“只要臣身上还有一滴血没流干净,不灭倭寇誓不还!”
石文柄没有辜负康熙的信任,他在福州十余年,倭寇不敢掠大清兵刃锋芒,虽然有时候还是手贱过来撩拨一下,但大多时候都是委屈巴巴地去抢马尼拉(菲律宾首都)。
石文柄调任福州将军的时候,是“反清复明”的声音还尘嚣日上的时候,但康熙敢让前朝降将之家继续出任封疆大吏,还让渡太子妃之位,康熙在用人方面的确大度、大胆。
当然也有他为了弥合满汉的考量。
所以他也是这样教太子的,信中最后赞同太子爷想调福州水师的想法,给太子爷吃了个定心丸:“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福州水师尽可用!”
程婉蕴却注意到了别的——她在康熙的字里行间体会到了他对石家出乎寻常的信任,这信任不知从何而来?总不可能石文柄长得像赫舍里皇后(白月光)吧?她猜不透,而这里的隐情恐怕连太子爷也不清楚,但程婉蕴自己倒是默默得出一个结论——回宫后要更加尊敬太子妃。
太子妃一直不收拾她这个宠妾,很大的缘故应该是因为她自小受的都是“国母”教育,据说康熙在二十三年南巡驻跸杭州的时候,就已经看中石氏了,还派宫里的嬷嬷到石家住了几年,这样一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太子妃,才符合康熙这个掌控欲狂魔的人设。
他才不会把儿子交给另一个陌生的满洲大族呢,要知道索额图对太子的影响那么大、而赫舍里氏除了索额图,再没有一个像样的朝廷重臣,就能看出康熙对外戚的警惕和后悔不迭了,要不明珠和大阿哥都没机会爬起来的吧?程婉蕴在宫里生活了六年了,宫里无数八卦汇聚起来,让她变得出乎意料地耳聪目明了起来。
所以,太子妃不能得罪,继续当领导供着最好,说不定以后大家一起被圈,还要仰仗太子妃在康熙面前刷好感度呢。
看完信后,程婉蕴将信还给了太子爷。
太子爷自个又把信重新读了一遍,读完又捏着毛笔发呆,怔怔地不知如何下笔。程婉蕴知道,对于太子而言,成长最痛的一刻就是认清了康熙是一个冷血帝王的同时,仍然放不下曾经记忆中为了他事事亲力亲为、舔犊情深的父亲。
当这个父亲又表露出慈爱的一面,他心里自然会动容,但这份动容里不可避免还有许多的警惕与怀疑,他意识到他下意识在揣度康熙的字里行间是否还有隐喻与言外之意,就更让他情绪低落了。
一面是渴望,一面又得抽离。
这样扭曲的亲情,谁能受得了啊?程婉蕴自认是受不了的。
要不怎么说“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呢。
程婉蕴照例同情了太子几秒,随即就被进来询问晚膳要吃什么的碧桃吸引去了注意力。
“德柱大人要下船采买食材,想问问侧福晋这边还有什么吩咐没有?”碧桃弯起眼睛,对着程婉蕴窃笑,“他还专程留在外头等着您示下呢!”
程婉蕴:“……”
德柱最开始不是这样的,对于她一天三顿变着花样折腾吃食,恐怕心里还有点怨言,但后来,他吃了她做的宜宾燃面以后,就天天可自觉地过来问要买什么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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