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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管谢迁叫过哥哥。当初因为早早定过亲,谢家又讲究门风,所以她和谢迁见面的时候并不太多,将来也再没机会了……琴太微眼前忽然朦胧起来。她定了定神,将手边的半盏剩茶端起来,一仰脖子吞了。
隔着帘子望下去,只见徐安沅果然捧了酒杯,笑盈盈地朝杨楝走过去。沈夜皱眉道:“徐家是想让旧女婿做女婿,可这也太……”
杨楝不易察觉地倒退了半步,旁边有一个老年内官立刻上前接了酒。徐安沅见状有些不知所措,想好的说辞亦凝在嘴边讲不出了。
这时忽然听见皇帝悠悠道:“徐小姐,阿樗说他也想试试。”
得了这个台阶,徐安沅立刻转身走开。她瞧了瞧立在皇帝身边满面通红的杨樗,做出一脸愁苦状:“回皇上……可我没带兔子来啊!”
众人轰然大笑,连躲在帘子后面的妃嫔们都笑得前仰后合,一时钗环叮当,又跌碎了好些杯盏茶盘,泼了一地茶水。宫人们忍着笑赶上来收拾,楼上一通忙乱。只有贤妃一动不动,微微叹了一声。
太后止住笑,戳着徐安沅的脸道:“偏你这么小心眼儿,再拿一朵花出来都舍不得了?”
“是真没有了,怎么办呢?”瓶中的红色芍药花俱已被徐安沅摘下,再不剩一朵。众人又是一通嬉笑。便有机灵内官跑到场中,将徵王打落的那一枝花儿拾了回来,捧给徐安沅:“小姐将就一下吧。”
徐安沅无法,只得将残花缚在箭尾射了出去,横空而过——却不见杨樗的箭追上。“噔”的一声,带花的羽箭扎在了戏台柱子上,杨樗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松弦放箭。羽箭倒也不偏不倚穿透了戏台上的红花。
众人一时无声,不知道是该笑话,还是该喝彩。太后见杨樗僵在那里讷讷无言,只得出来打圆场:“你这个法子好,十拿十稳,百百中。”又转向皇帝道,“我只道阿樗一向老实,今日竟然也会耍点小聪明了。”
“这样也算?”徐安沅低声道。瞥了一眼杨樗,见他面如猪肝,前额鼻尖全是豆大的汗水,徐安沅心中的鄙夷愈强烈起来。
这场小小的箭术比赛令杨家子弟颜面尽失。皇帝早已没了心绪,淡淡道:“都赏了吧。”
分赏既毕,众人归位。台上金锣重开丝管齐鸣,大戏又开张了。经过刚才一番折腾,每个人都缺了点看戏的心绪。皇帝瞥见太后神游物外,便传了传了戏单子来请太后重点戏,太后笑笑推了,却让杨樗点。杨樗什么也不明白,红着脸胡乱点了一出《断乌盆》。
徐安沅瞥见这戏码儿,愈兴味索然,忽想起琴太微的事情来,忙对身边宫女说起:“你上东楼那边去找坤宁宫一位姓琴的宫人,请她过来与我相见。”
“慢着。”太后余光瞥了一眼皇帝,觉得他似乎面泛微笑,遂对徐安沅笑道,“这里乱哄哄的,隔日再传她吧。”
“可是——”徐安沅有些不解。
“你姑妈早就带着坤宁宫的人走了,”徐太后淡淡道,“谁叫你这时才想起。”
杨楝袖着手坐在座位上,他胸中茫然,忽然见程宁在一旁,道:“我喝了酒,有些头疼,想去后面睡一会儿。你去跟太后说一声。”程宁刚想劝一句什么,只见他已经摇摇地走开了,只得顺手抓过一个小内官跟去伺候。
清宁宫历经几代太后经营,房舍馆极多。花园的后面有间深柳读书堂,原是杨楝的屋子。后来他人走了,书堂并没挪作他用,依旧空着。直至去年七月回来,徐太后并不放心他住在宫外的诸王府,还留他在深柳堂住过一阵,直到西苑的清馥殿收拾出来才搬走。去年他纳林绢绢为侧室,亦是用这屋子做了洞房。
看守房舍的内官见他醉酒找来,忙开了门,把他扶到榻上。
一沾枕头,反倒渐渐清醒,弹墨素绫帐子上的松枝纹样在眼中愈加清晰。这间屋子的陈设,自他离开后并未改变过。十二三岁时,也是这样下午,独自躲在这个帐子里,数着帐子上的线条,在想象中把它们连起来,拼成一张一张人脸。父亲去世后他便离开东宫,两三年的时间里他不得不依附祖母,先是幽闭在坤宁宫的清暇居中不得见人。往后叔父登基,大局已定,他又随太后迁入清宁宫,住在这深柳堂里。后来去杭州,再后来奉召回京长住西苑,一直辗转不定。童年旧物大多逸散,这顶帐子却是所剩无几的若干物件之一。
他后悔来这里了。如果父亲还在,看见他跟徐氏一家同堂欢笑、推杯换盏,不知作何感想。这里离戏楼很远,却还能依稀听见弦歌欢笑,整个儿皇宫里有头有脸的人都聚到了这边来——除了即将临盆的淑妃。
炽烈的日光从松枝之间慢慢滑过,房中有一股不散的阴霉气息,如江南的黄梅天一样令人不耐,他从袖中抽出一条熏过的帕子覆脸上。龙脑冰凉如水的香气慢慢涨起渐至没顶。他在水底摸索着,步履艰难,双足如陷于泥中,连呼吸也悄然失去。有银白色的鱼从耳边滑过,他伸臂捉住,银鱼落在掌心,变成一只温软滑腻的手。他握紧着她那只手,觉得心中宁和欣喜,正欲随之前行,不料她忽然一挣,再度幻作银鱼蜿蜒着游走。
他急了,连忙推开水波又追了几步,那银鱼忽远忽近,忽明忽晦,又过了一会儿,倏忽消失了。他心中一痛,叫着:“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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