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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么琢磨,弘策也自省,似乎有点过了,这样不好。到底整了整脸色,低头慢慢用了几块rou,略顿一下,掖着嘴道:&1dquo;照现在行程,再过半个月该到长白山了。原先计划是十月中的,现在看来不成了,路上耽搁太多,得到十一月了&he11ip;&he11ip;长白山办完案子,少作少得耗上十来天,等到宁古塔,差不多要过年了。”
定宜听着,脑子渐渐清明起来。她一直走一步算一步,总以为离皇庄还远,谁知再过半个月就到了。现在心里是既盼望又惶恐,盼着和失散的哥子见面,兄妹团聚,惶恐的是她父亲的案子不知最终怎么收尾,哥哥们还有没有还京城的可能。事到临头终归要面对,到时候怎么和两位王爷坦白?他们得知实qíng后又会怎样的震怒,她连想都不敢想。
弘策一直留心观察她的表qíng,她这样惘惘的,越加深他的怀疑。她究竟是冲着长白山还是冲着宁古塔?这两个苦寒之地历来是朝廷官员流放充军的去处,她一个女孩儿,混在男人堆里,千里迢迢从京城跟随过来,究竟是不是哪个犯官之后,跋山涉水找寻家人?
她有太多的秘密,他分明可以问明白的,却一再蹉跎过去,其实也是怕,怕问出的结果差qiang人意,以后要走多少弯路,他自己也说不清。
或许等她自己开口吧,如果信得过他,同他坦白,他想尽办法也会替她周全。可要是一再瞒骗,说明自己一腔热忱付之东流,她从来不愿意同他jiao心,那便是他最大的失败。
☆、第38章
定宜这头呢,为这事也挣扎良久。jiao代总要jiao代的,只是心里没底,说出来后会是怎样一种境况,吃不准。万一爷们恼羞成怒了,把她押起来待审,或者直接驱逐,长白山近在咫尺,岂不是功亏一篑?她想好了,等到了那里见机行事。临行前师父曾经嘱咐过,就算见了哥哥也不能盲认,她懂得其中道理。所以要稳住,现在还不是时候,即便是话到嘴边了也得咽回去。
她不愿意提起,他自然也不会追问,只是心里明白,对她更多顾念罢了。
依旧是朝行夜息,从抚松开拔,走官道得绕大圈子,往东南方斜cha过去,脚程可省一半。只是路上艰辛,十月月尾遇上一场大雪,路上行进得异常困难。
天寒地冻,那两只鸟儿果真冷得不行了,整天缩着脖子,像市集上待宰的jī。歌儿也不唱了,舞也不跳了,容华谢后山河永寂,无比的凄凉萧索。
七爷在京里置办的金丝小笼派上了用场,两个都是蝈蝈笼子大小,装在胸口也不费事。就是模样难看了点,上下摆着怕捂死,一左一右摆着通风,可她觉得扫脸透了。偏偏七爷还老要来瞧,不等她动手自己揭她的衣襟,拿掉一个,另一边就凸着,怪模怪样,让人哭笑不得。
胸前装着东西,鼓鼓囊囊的,七爷就感慨,&1dquo;看我们树儿多像女人啊,戴上头面,换上漂亮衣裳,放到哪儿都扎人眼。”
她尴尬不已,七爷眼光真好,只是她这种qíng况,真正戳穿后远没有想象中的美好罢了。
她继续装傻充愣,小心翼翼,谨守本分。马队冒雪前行,终于在预定的日子到达长白山了。
站在皇庄门口,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放眼四顾,天地间莽莽一片,入了冬的时令人迹罕至,唯见山势连绵,松涛成风。定宜浑身都在颤抖,牙齿磕得咔咔响,不是因为冷,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qíng。千辛万苦总算到了这里,过去的十二年仿佛就是为今天而活。踩在这块土地上,这里是她兄长们受苦受难的地方,等找到他们,她觉得夙愿了了,父母跟前也可告慰了。
所谓的皇庄,就是皇家直接经营的庄田牧场,大英建立初期不过五六处,现如今已经增加到二十多处了。有庄必有房,朝廷专门指派太监过来监管,平时山高皇帝远,这些太监就是土皇帝,一个个拢手炉,迈四方步,欺压庄户和奴隶。如今王爷到了,太监们领着庄头和伴当1出来迎接,大门外黑压压跪倒了一大片。
天太冷,脸都木了,七爷耳朵上冻出个冻疮来,下马后一边揉搓一边叫嚣:&1dquo;别他娘的摆这些虚礼了,知道爷们儿来还不预备上!”
太监头儿陶永福点头哈腰上来伺候,&1dquo;回爷话,山村野地的,都是上不来台面的东西。奴才紧赶着让人置办了席面,菜是山里的野味儿,酒是自产的大曲,都已经筹备好了,给爷们接风暖身子,请爷们移驾。”
七爷听见野味就倒胃口,摆手说:&1dquo;路上rou吃得够够的了,炖锅鱼,再煮锅芋头就成了。”
陶永福一听连连答应,忙给底下使眼色,这头迎各位大爷们进门,那头下令伙房办去了。
王爷和兵部刑部各位大人都上大堂里,戈什哈和护军有他们的去处。皇庄上旁的不多,就屋子多,从南到北一排排筒子房像鸽笼,屋顶都很矮,不过两人一间住得也算舒坦。定宜是得了特令的,她和鸟儿住一间,不必和别人挤,给拢上火盆,把鸟都收拾完了,终于可以出门转转了。
临近傍晚,天像倒扣过来的咸菜瓮,雪里蕻腌成了huang齑,缸底都泛着昏沉。她抬头看看,呵气成云。对cha着袖子往后腾挪,看见一个庄户打扮的推着三轮过来,车上运了好些东西,盆里盛着豆腐,筐里装着萝卜、山药、冬笋、莲藕,大约是专给庄子上送菜的。推着推着轱辘压到一块石头,颠簸了下,一只筐倒下来,顿时滚得满地土豆。
定宜赶紧上去帮着捡,那庄户人一叠声道谢,听口音是北京人。她觉得挺好奇,&1dquo;您是北京来的?”
那庄户应了个是,&1dquo;您是钦差大人的长随?看着脸儿生。”
定宜哎了声,&1dquo;今天才到的,安置完了出来到处看看。这儿天真冷,和北京没法比。”
那人笑道:&1dquo;好好的谁上这儿来呀,都是犯了错挨配的,到这儿卖命赎罪来了。”
定宜看了他一眼,既然话赶话说到这里,便顺嘴接道:&1dquo;我瞧这儿地方大,那些阿哈【奴隶】都住这儿吗?”
&1dquo;哪儿啊,这是陶太监他们的行宫啊,轮着那些可怜人住?离这儿一个山头有块地方,四周围拿铁蒺藜拉起网子,里头窝棚大通铺,几十个人睡一间屋,边上就是牛棚羊圈,他们和牲口为邻。”
定宜听得不是滋味,唏嘘道:&1dquo;来了这儿也不算是个人了&he11ip;&he11ip;”
&1dquo;罪人嘛,留着一条命就是拿来炼的,还能好吃好喝供着?”那庄户摇摇头,&1dquo;你不知道,早上监工赶出去开垦荒地,擦黑了再赶回来,每天过得跟骡马似的。穿的什么呀?不搪寒的老棉袄,上边烂着袖子,下面吊着裤脚,没法儿提。你们来了正好,给往钦差大人跟前递个话,好好整治整治姓陶的这帮人。咱们这些庄客苦,叫他们压得抬不起头来。朝廷一年收多少租子咱们不知道,横竖你产十石粮食,他就要你九石半。咱们起早贪黑的,一年下来口粮都落不着,这日子叫人怎么过?”
庄户满腹牢骚,逢着京里来人就诉苦。定宜关心的另有其他,嘴里含糊应着,替他把筐搬到了车上。那人千恩万谢,她笑道:&1dquo;这算什么事儿啊,谢什么的。”又问,&1dquo;那些阿哈在哪儿开垦?这么冷的天,不pao制人参了?”
那人说:&1dquo;人参一年三回,九月里是最后一趟,回来日夜赶制,早就弄完了。现在没活儿gan,不能闲着呀,都驱赶着进山,管他下雪还是下刀子,犁地去了。”朝南边一指,说,&1dquo;隔了两个山头,都在那儿呢!有年轻孩子冻得哭,昨儿真听见哭声震天,唉,可怜呐!”说完了拱拱手道了谢,推车走了。
定宜站着愣神,不知道这皇庄上到底有多少阿哈,该上哪儿打听这些人的名单。心里急得厉害,却求告无门,想了想,十二爷既然是冲着案子来的,盯着他应该就能找见哥哥们了。
她转过身去,纷纷扬扬的雪沫子横扫过她的脸,她眯起了眼睛,憧憬过千百回,可是隔着两个山头,和原先没有什么分别。汝良他们不知好不好,她想起刚才那人说的话,吃不饱穿不暖,就在这冰天雪地里耗命。她一直觉得自己过得艰难,其实他们更要艰难千百倍。望不到头的苦日子,心里该有多绝望,实在无法想像。
她怏怏往回走,正碰见那金出门来找她,招呼道:&1dquo;十二爷和人谈鸟经呢,让你把两只鸟儿送去。”
她应了声,回屋用厚毡把鸟笼罩上。提溜过上房去。一打帘子,屋里热气迎面而来,两位王爷正座上坐着,两边一溜官员,有同来的兵部刑部的人,也有州县的地方官。七爷呢,正剥芋头蘸糖,看见她就招手,说:&1dquo;树儿啊,这里芋头长得可太好了,你来尝尝。”
这位王爷也真够放1ang形骸的了,她笑着摇头,&1dquo;您吃,奴才不饿,奴才把鸟儿送来了。”
揭开罩布,屋里暖和嘛,两只鸟就活过来了。开嗓子唱,百灵学水车,吱扭吱扭的,红子&1dquo;嘁咯呛”,自动带上了锣鼓点儿,一屋子懂与不懂的都拍手叫好。
七爷不耐烦说案子,转过头找人议鸟儿。十二爷着急办完了差事上宁古塔,坐下就招管事查人。
&1dquo;承德二十七年,太上皇颁御旨落都察院御史温禄一案,温禄正法,三个儿子配皇庄,到现在十二年整。我出京时奉旨重审此案,要提他们做人证&he11ip;&he11ip;”他刮着杯盖儿抿了口茶,&1dquo;庄子上多少人,找花名册子来一个一个翻查,即刻就去办。”
底下帖式领了命便退出去了,陶永福搓着手道:&1dquo;王爷稍待,奴才料着查起来费时。朝廷整顿风纪,历年总有不少人配长白山,像承圣六年,内务府王家的案子牵扯出来,庄子总共接收了二百二十七人,算算到眼下,估摸着阿哈人数都要过万了。有进有出,要落到人头上,须得费大力气&he11ip;&he11ip;”
弘策看了他一眼,&1dquo;为皇上办差,费些力气还要计较,那怎么办,事儿撂着不管?我们辛劳,不比你有福气,你这些年在庄子上好建树,敦化有个甲喇章京【参将】进京述职提起你,还大力的夸赞你,皇上也了话,命我稽查,若属实,自然好生褒奖你。你刚才说有进有出,进我是知道的,出呢?从何而来?”
陶永福被他说得惕惕然,十二爷威名他不是没听过,所谓的建树,分明就是反话。如今询问,更要十二万分的小心,惹毛了他,一道均旨就能摘了他的脑袋,因审慎道:&1dquo;王爷您圣明,长白山这地方气候不比别处,莫说大雪封山了,就是jiao了九月里进山挖参,一个闪失都会冻死,这是其一。其二呢,山势险峻,每年折在里头的人不在少数。说得直白些,到了这地方,就是来受苦受难的,有没有命活着都看造化。比方病了,庄子上有郎中,可这郎中不光治人,还治牲口&he11ip;&he11ip;”他靦脸笑了笑,&1dquo;蒙古大夫拿人当牲口看,几个命硬的经得住呢,所以进是朝廷有恩旨送人来,出就是死了。不光咱们这儿,宁古塔也是一样,哪年不出他几十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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