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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素兰已然卸了钗环,正听飞白在讲绿珠的事:“……叫大厨房做了点心,各房都送了一份……”
“太太,嫣表姑娘来了。”飞金在门口说了一句,飞白忙闭了口,片刻之后,就见顾嫣然带着写意走了进来:“姨母。”
“嫣儿来了。”孟素兰满面笑容地坐直身子,“这会儿还没歇下?”
“是。”顾嫣然也是满面笑容,“方才大表哥房里的绿珠姐姐送了一匣子点心来,说是北麓那边的特产。外甥女想,大表哥这样几十里路的让人捎回来,想必是稀罕东西,送回来孝敬老夫人和姨母的,绿珠姐姐怕是会错了意才送到我房里来,所以这会儿给姨母送来,别让绿珠姐姐招了误会。”
孟素兰目光一闪,笑道:“原来是这样,你也太小心了,晋儿买了不少,原是各人都有的,莫非绿珠没说明白?”
顾嫣然面露疑惑:“绿珠姐姐倒是说了,可是送到怡儿屋里的就没有这匣子,所以外甥女想,绿珠姐姐怕是拿错了,所以也没敢打开,就赶紧给姨母送过来。”
孟素兰一窒,暗骂绿珠画蛇添足,勉强笑道:“想是整盒的不够了,才给怡丫头送了一盘子。说到底怡丫头是庶出,不能跟你比。”
顾嫣然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那姨母这里有么?姨母可别把我当客人,特意多给我。”转身吩咐写意,“你把那匣子打开,拿几块带回去就行了。”
写意答应一声,将匣子放到桌上,就要去掀匣盖,孟素兰眉毛刚刚扬起来,写意已经将匣盖掀开了,随即咦了一声,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姑娘,这匣子里头还有东西……是副玉带钩呢。”
到了这时候,孟素兰再要说什么也来不及,索性顺着写意的话也疑惑道:“点心匣子里,如何会有带钩?”
顾嫣然也过去看了看,忽然笑了出来:“我就说一定是绿珠姐姐拿错了。这带钩是男人家用的,平白的怎会送到我屋里来?这一盒定然是大表哥给姨父准备的,原想给姨父个惊喜的,只怕是不曾交待清楚,倒错送了。”舒一口气,“幸好我还没打开呢,姨母叫人给姨父送去罢。”说罢站起身来,“天色也晚了,嫣然不打扰姨母休息,先告退了。”
直到人出了门,飞白才敢出声:“太太――”
孟素兰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来,缓缓道:“你看她这是什么意思?”
飞白迟疑一下:“或许表姑娘真是没动过这匣子……”
孟素兰嗤地一声就笑了出来:“我活了三十多岁,吃过的盐比她吃的米都多,虽说她演得不错,可我也看得出来――她什么都知道了。”
“这不是好事吗?”飞白有些不解,“表姑娘是个规矩的,对大少爷也没那样的心思。”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省得孟素兰费心了吗?
“可是老夫人那边,未必没有这个意思。”孟素兰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吓了飞白一跳:“不,不会吧?顾家跟咱们府上――哪里配得上呢?”
孟素兰冷笑了一声:“配不上?你当咱们府上还跟从前一般风光么?不说别的,就等过两年老太爷的孝满了,老爷要谋起复,你就看得见了!”
“咱们老太爷可是做过太子少傅的,老爷也是两榜进士……”
“两榜进士有什么用!”孟素兰想起那个风流丈夫,就觉得心火直蹿,“单是在工部做个闲职员外郎就做了好几年,你看他哪儿有那上进的心思?只知道倚仗着老太爷,自己既不肯吃苦办差,又不肯奉承钻营,哪儿有他晋升的路子!整日里只以为自己是那风流才子――晋哥儿都是被他带坏了!”
飞白一声儿不敢出。孟素兰说的全是实话,韩缜确实就是自以为清高,不屑去对“俗气”的上司陪笑脸;又觉得自己出身名门,不肯去外任上吃苦;整日里最爱的就是在后宅里“红-袖添香”。孟素兰也是个貌美的,还笼不住他,又纳了两房妾室,如今屋里还放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大丫鬟紫电和青霜,也就是如今在孝期里头,他还收敛几分罢了。
“老夫人哪,素来是瞧着别人家的媳妇好……”孟素兰停了一会儿,又悠悠地说了一句,“在她老人家眼里,我那病秧子姐姐可比我强多了……”还有句话她不能说给丫鬟听,若当年不是韩缜看上了她,而孟素蓉又确实体弱多病,只怕韩家订下的就是孟素蓉了。
飞白不敢接话,只能低着头。孟素兰了一番脾气,也冷静了些:“不管怎样,嫣丫头没这心思就比什么都强。你把这匣子送到老爷那儿去,就说这是晋儿替他寻回来的带钩,让他也知道知道儿子的孝心,别只顾着跟那几个狐媚子‘红-袖添香’!”
带钩送了回去,顾嫣然屋里的人有志一同,再也不曾提过此事。过了几日又是休假,孟素蓉一早就派了马车来将人接回家去。进了家门照例先给顾老太太请了安,然后各自回去找亲娘了。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别人看不出来,孟素蓉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待进了屋里,问过起居便柔声道:“可是在姨母家里受了什么委屈?”
顾嫣然本来有些不自在的,听了母亲的话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什么都瞒不过娘,我还当我装得很像呢。”她可是一进门就笑到现在的。
孟素蓉疼爱地摸着女儿的头:“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有什么不欢喜,哪里瞒得过娘?跟娘说说,出了什么事?”
顾嫣然倚在母亲身上,将带钩的事说了,最后抬头道:“娘,我觉得姨母仿佛知道什么似的……我,我不想再去韩家上学了。”
孟素蓉的眉毛紧紧地锁了起来:“想不到晋哥儿这样轻佻……”那日初见时她只觉得韩晋有几分太过亲热,原还以为他是看在孟素兰面上,却想不到会做出这等私相授受之事来,顾嫣然才十二呢!
“你做得对,这样既不伤亲戚的脸面,也不伤你自己的名声。”孟素蓉低头仔细端详女儿。顾嫣然这一年里长高了好一截儿,身形已渐渐有了少女的风姿,面容不如韩绮那般明艳,却也青春秀丽,尤其一双眼睛生得好,既黑且亮,明媚之中又带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教人望进去便有些出神。
孟素蓉看着女儿,虽则还在气韩晋的轻佻,却也有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罢了,这回既回来,就不去了,娘教人送信,只说年下事多,娘身子不适,留你在家中帮忙。”
顾嫣然吓了一跳:“不许这样说!娘身子好好的!就说家里事多便了,不然说我着了风寒――”
“胡说!”孟素蓉又好笑又好气,又是觉得女儿贴心,“不能说娘有病,难道就能说你有病?都不许说,只说事多便了。待过了年,娘也去寻个女先生来,在家里教你。”
顾嫣然撒娇地搂住母亲的手臂:“娘就是女先生,娘来教。”
“好好好,娘来教。”孟素蓉心都快化了,“都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撒娇,也不嫌害臊。”
顾嫣然嘻嘻一笑:“我去瞧瞧蔚哥儿,十天才能见他一回,再这么着他都不认识我这个姐姐了。”说罢转身跑了。
孟素蓉看着女儿的背影,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杨妈妈轻手轻脚地进来,见了孟素蓉这样子也高兴:“大姑娘在外头事事稳当,偏到了太太面前,还是个小孩子模样。”
孟素蓉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妈妈看,这件事儿,素兰她究竟知不知情?”
杨妈妈也是孟家的人,是看着孟素蓉姐妹长大的,对孟素兰的脾性自然知晓,半晌才道:“老奴本来觉得这事儿是韩家大少爷自作主张,可那天,韩家大少爷那个小厮吴钩――就是他跟着韩家二少爷从书院回来的,说是替大少爷向家里报平安――在二门外头被打了一顿板子,说是他伺候韩家大少爷不尽心。”这件事孟素兰虽然没有惊动很多人,但少爷的贴身小厮挨打毕竟不是件小事,过了几日渐渐传开,杨妈妈也知道了。
“这小厮挨打还在那绿珠来送带钩之前……”杨妈妈字斟句酌,“不过老奴觉得,二小姐对咱们大姑娘也只是平平……”
这意思就是说,孟素兰并不属意顾嫣然做她的儿媳妇,而落了吴钩,多半是已然知道此事,如此一来,绿珠仍旧去送了带钩,这里头的意思就耐人寻思了。
“老奴想,那绿珠去了只说送点心,那带钩是夹带着的,便是出了什么事,咱们也没证据说这带钩是韩家大少爷送的。”
孟素蓉脸色阴沉:“反正于韩晋是无碍的?”那就是拿自己女儿的名声来做试探了,若是嫣然应对不当,少不得要被人视作轻浮。
杨妈妈低头没说话。两位小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因大小姐病弱,老爷太太免不了都多疼爱她些,二小姐心里可并不高兴。姐妹两个瞧着和睦,其实……
“你立刻就叫人去给韩家送信。”孟素蓉冷冷地道,“多带些礼给韩老夫人,就说年下事多,我要留着两个孩子在家里学管家,年前就不过去了,把姑娘们的东西都收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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