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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邵勇被停职的消息,不胫而走。金晓阳从栓子嘴里探知此事,一大早急匆匆赶到大队部。他预感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邵勇的位置比他重要,如果这回自己能抓住机会,往前窜动窜动……
金晓阳连跑带颠,一路上遇见熟人跟他打招呼,他都没停下脚步,像往日一样跟人家客套两句。他赶到时,大队部里正在开会。农村开会有个习惯,就是上面的人讲话,下面的人抽烟。老青烟臭烘烘的味道,从门缝里挤出来,飘到会议室外面的走廊里,呛得金晓阳直皱眉头。他用手扇着面前浅蓝色的烟雾,凑过去,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可刚把耳朵贴上,想稳住心神,认真听仔细了,却听到里面有人挪凳子弄出的响动。怕被撞见,金晓阳吓得不轻,赶忙蹑足潜踪溜回自己办公室。坐定了,长出一口气。
金晓阳的办公室隔成了里外套间,面积都不大,里间是广播室,一桌一椅,桌子上摆放着扩音器,和一只扎着红绸子的麦克风。晓阳的办公室在外间,靠走廊门口,墙边摆着一只破旧的卷柜,一扇柜门折叶已经松脱,一碰就会掉下来。靠里间的门口墙边,摆着一只一头沉办公桌,一把黑紫檀色的椅子。桌子上收拾的很干净。整间屋子虽破,却没有脏的感觉。
金晓阳的办公室紧挨着会议室。从会议室门口跑回来,金晓抑制着强烈的兴奋与心跳,手掌捂住胸口,默念着阿弥陀佛,好险,好险啊!金晓阳是真想听,可又怕撞见。因为与会议室一墙之隔,这让金晓阳备受折磨。如果事不关己,他可以找一本书读,能做到对会议内容充耳不闻。可今天不同往日,他急于掌握会议动态,想比别人更早知道,邵勇和他金晓阳本人的工作安排。这关乎个人今后的人生命运,他怎能无动于衷?
可往往事与愿违,你有时候越是想听,当事人好像越是有意背着你,越是让你听不见。金晓阳坐在黑紫檀色的椅子上,半天里纹丝未动,却什么有用的情报也没收集到,急得他抓耳挠腮。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屋地里踱了一圈,又坐回去。他可不想被人说不稳重。不稳重,换个说法就是不堪大用。鼠两端的金晓阳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好不容易等到贴晌,会议室的门才打开。参会的几个大队干部,神情疲惫地从烟雾里走出来。金晓阳办公室的门,始终开着,就是为了能够得到体恤——有人跟他透露一点儿会上的消息,或者在经过他门口时冲他一笑。
可是,今天的大队干部从他门前走过,一个比一个反常,不仅一句话没有,一个笑容没有,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他失望透了,恨不得追上去,拉住人家袖子,问邵勇停职后,谁来担任民兵连长。可是残存的理智叫住了他。心急吃不下热豆腐。他不能失态。
金晓阳像寺庙里的佛像一样坐着,可眼睛咕咕噜噜转动着。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就弹力球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路小跑到邵普的办公室。金晓阳礼貌地敲开了大队长办公室的门,屋里除了大队长邵普,还有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来人看着年纪比邵普小几岁,身材矮壮,粗手笨脚,小眼睛,厚嘴唇,紫红色的脸膛。过去家住中后街,几年前搬到公社所在的刘柳镇,听说在公社办的油酱厂混得不错。
金晓阳较邵普他们年纪轻,虽然叫不出来人的名字,但大致知道是前街老王家子弟。来人明显不认识金晓阳,筋着鼻子,用粗大的鼻孔瞧着他,满脸的不屑一顾。见金晓阳进来,邵普起身笑道:
“来,来,晓阳,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邵普鹰眼一眯,星眸盈笑,落到金晓阳身上,又瞬间转回去。抬起右手,向前一摆,指向王铁,“这位是公社派到俺们大队的王铁同志,过去也是俺们南大洋人,跟前街王铁柱是一家。”
王铁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听着邵普介绍,面无表情。邵普站着,王铁坐着,显然要在邵普和金晓阳面前摆身架。邵普多机灵的人,顿时察觉了王铁用意。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你王铁就是南大洋的根,装什么装?邵普也没惯着,转口问道:
“对了,铁,你跟铁权没出五服吧?”
金晓阳听了,忍着把快到嘴边的笑憋回去。暗暗叹服邵普这个老江湖,三言两语就打下了王铁的威风,找回了被落下的面子。南大洋的大小孩丫,谁不知道王铁权是个傻子,四十大几了,还打着光棍。邵普故意把王铁权和王铁拴在一起,就是故意恶心自高自大的王铁。金晓阳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心里暗骂:
“该!该!看你还装不装?”
虽然心里骂着,脸上却堆着笑,嘴巴更是甜得流蜜,伸出右手,快步上前问候,“长好!”
被邵普算计,王铁吃了个软钉子,脸上青一阵儿,红一阵儿。虽然不便作,但在心里暗暗给邵普怨毒地记下一笔。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王铁懒洋洋地站起身,伸手和金晓阳一碰,即刻分开,挥挥手,大咧咧打趣,“什么长?叫我王铁!要是这么叫着,觉得不妥,叫铁同志也行。”
金晓阳见王铁拉下身段,自己也不好拒人千里,忙客气道:“铁同志是从俺们南大洋走出去的干部,情况熟悉,又在外面工作多年,对上面的精神比俺们吃得透。这次算是回到家乡支援建设,可不能有所保留。俺就把铁同志当老师了。铁同志别嫌俺笨,可得毫无保留地传经送宝啊!”
巧舌如簧!金晓阳的一番官话,让王铁和邵普同时感到眼前一亮。没想到南大洋这穷乡僻壤,竟藏着这样一只俊鸟。这小嘴巴巴的,跟只百灵鸟似的,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邵普不给金晓阳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插话打断,“晓阳,铁这次回来,要工作一段儿,眼下正是冬闲,也没啥具体工作。刚才会议上研究,决定让铁在邵勇停职期间代理民兵连长,征兵工作还没最后完成,没人抓,没人管,不行。你这个指导员要配合好铁同志,把民兵连抓起来,让停职的邵勇放心,别让大队跟着操心。给南大洋争光。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
听了大队长邵普的话,金晓阳想说有问题,可他不能实话实说,只能憋憋屈屈地委心答应。开始听说邵勇被停职,他满打算这回连长、指导员一人兼,那自己在民兵连,可说是一手遮天,过去围着邵勇转的那些人,要是不识好歹,他就一个一个收拾。要是识趣,投进他的怀抱,那他就彻底掌握了民兵连。
凭着民兵连这个台子,弄得好,将来就有机会接邵普的班。当上南大洋的大队长,吃香的,喝辣的,娶什么样的漂亮媳妇没有?到那时,要行风行风,要行雨行雨。呼风唤雨,不全凭自己喜欢!那日子滋润,跟土皇上有啥区别?
谁承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自己煮得半熟的鸭子,还没揭锅呢,就飞了。他恨王铁来的不是时候,恨他这个节骨眼上坏自己的好事,恨他也不打听打听南大洋现在什么形势?恨他没把自己这个南大洋的秀才放在眼里。他誓要找机会赶走王铁。
他也怨毒地恨邵普这班人,明明知道,自己对民兵连长这个位置感兴趣,却偏偏不让自己当。当初有邵勇,邵勇与邵普有家里兄弟这层关系。他比不过邵勇。他认了。可邵勇犯错停职了,南大洋的小年轻,捋头数,谁还能排在自己前头?宁可让天上掉下来的王铁当连长,都不肯给自己机会,他怎能不恨?不怨?不上火?
他心里本来是抱着一团火,走进大队长办公室的,可只一个照面,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落得个里外全湿。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才不上赶着自讨没趣,有多远躲多远,不受这番羞辱。
跟王铁就民兵连的工作,又假意客套了几句,金晓阳快抽身,退出了大队长办公室。从大队长办公室出来,金晓阳再无心工作。他没回自己办公室,随便找个借口,给自己放了假。
他独自跑到学校操场后面的树林里,见周围无人,便扯开喉咙“啊!啊!”冲着林子深处怒喊起来,拼命泄着心中的怨愤、不满与委屈。喊累了,身子一软,仰面躺在堆满落叶的林子里。呆滞的目光透过稀疏的枝条,插进幽蓝的天空里。两行泪水像两条蚯蚓,从眼角无声地爬出来,亮晶晶的,顺着面颊,贴着耳际,钻进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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