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濒临解体的苍银色宫殿内,臃肿的肉柱正在喂着娇小的女孩吃着蛋糕。
肉柱足有十数米之高,数十人环抱之粗,通体由鲜活的血肉堆砌而成,粗大的青紫血管和无节律抽搐蠕动的鲜红肌肉在柱身上交错纵横,裸露着的血肉同时显现出脆弱感和恐怖感。在血肉交汇的缝隙之间,一只只形态颜色各异的眼睛镶嵌其中,虫眼、兽眼、鸟眼、鱼眼甚至于人眼,眼球们交替震颤着,尽显癫狂。
浑圆高大的肉柱上,无序地生长着像是仙人掌刺般的分支。这些分支是一只只取材自各种生物的肢体,还有的则是由几种相同或不同的肢体头尾相接组成,构成了活动范围更大的臂爪。这些肢体皆有着不尽相同的腐烂程度和畸形程度,有的尚且只是在苍白中显出陈尸的瘀斑,而有些已然腐败见骨,正化出一滴又一滴的腐油,滴落在银宫的砖瓷上,出腐蚀的呲呲声,其中部分则已无法辨别出其原本的模样,仅有着触手般柔软黏糊的形态。
肉柱仿佛杂糅了世界上所有智慧生物的噩梦,仅是看上一眼便足以让人陷入癫狂,但也正是这样一只肉柱,却正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间脆弱的“宫殿”。但见它屹立在宫殿的正中央,将身上那些数量繁多的触肢和臂爪延伸向四面八方,扣住了构成这所宫殿的飞砖碎瓦,或将它们拼凑一处,或用粘稠的分泌物将其胶粘,以维持这间所剩无几的典雅和华丽。
在肉柱庞大的身躯和它数十只臂爪的笼罩下,有着一张小小的白瓷单人圆桌、一把同样质地的高脚椅以及一位黑无瑕公主裙的女孩。肉柱有意挑拣出了两只干净的、无畸形的、还附着有完整皮肤的手臂,一手捏着水晶餐叉,一手攥着餐巾,正从圆桌上的瓷碟中分割细嫩的蛋糕,一小块一小块地服侍女孩食用。女孩被肉柱衬得渺小无助,但她的脸上不仅没有惧色,反而在挂着甜甜的微笑。
女孩的裙摆和袖口露出其瘦骨嶙峋脚踝和手腕,且四肢的皮肤上皆遍布着斑驳的伤疤和半愈合的疮口,触目惊心。在女孩那消瘦但仍显精致的脸上,一双圆溜的深褐色眼睛一瞬一眨,但其瞳孔却不见神彩,死气、浑浊,宛如一对琥珀工艺品,美丽但没有一点生机。
无法想象这名女孩曾经历过什么,但她鲜活可人的笑容却不掺丝毫虚假。失明的她乖巧地抿下被臂爪递到嘴边的糕点,满眼尽是幸福的笑意。当怪物用其他手臂轻柔地梳着她脑后的蔷薇色的长时,她便会禁不住笑得肩膀颤,并亲昵地用带着莹白色手套的手抚摸怪物粗糙潮湿的身体。
而每每被女孩触碰到时,肉柱中都会有着混沌而温柔的呜咽声响起,甚至连它震颤不已的眼球都会稍稍缓和,形同被抚慰的幼儿。
寂然的苍银宫殿内,泛着猩红光泽的银色砖瓦之中,伤痕累累的女孩与畸形的肉柱亲密无间,此情此景堪称可怖怪异,但又透露出和谐美好的意味。
寒风飒飒,从被宫墙无法填补的缝隙中凶猛灌入,席卷在殿中,触动了女孩的梢。正用一对细腻的手腕帮女孩梳理头的怪物抬起了更多的触手和肢体,为女孩建起了一座温暖防风的小屋。
轰......
坍塌的轰鸣自遥远处悠然响起。女孩有些担忧地握住了臂爪的手指,无神的眼睛遥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使她牵挂。
怪物那因畸变得无比巨大的手掌轻而慢地反握住了女孩瘦小的双手,数量众多的臂爪和触手徐徐从下方捧起了女孩,将她瘦弱的身体抱起,贴近了肉柱的本体。
“不......用......担......心......”
又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自肉柱深处响起,不过这一次,这些混沌之声竟然被赋予了实际的意义。
“不......要......担......心......”
肉柱动用越来越多的臂爪拥入女孩。它的身上,原本只是缓慢蠕动的血肉突然间剧烈地伸张膨胀了起来。粗大如水管的血管忽而爆裂开来,暗红色的液体从柱身上的千疮百孔中喷射涌出,像是有什么深埋于血肉之下的东西要破体而出一般。
像是感应到了怪物的变化,凌冽的寒风愈加猛烈地灌入宫殿之中,可它们却已经无法再触及被深埋于肉柱的“怀抱”中的女孩,坍塌崩毁之声愈的密集、接近,但女孩的耳中只剩下了怪物艰难晦涩的话语。
“我......”
“们......”
妖异而含蓄的暗紫色光晕从怪物收拢的肢体缝隙间氤氲而出。“怀抱”之中的女孩虽然什么都无法看见,但直觉让她意识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即将生。她难过地眯起眼睛,表情悲切,泫然欲泣。她竭尽全力拍打着肉柱的臂爪和柱身,却无济于事,她嘴巴开合着,却不出一点声音。
“爱......”
“你......”
碎裂的雨声在血肉之柱的身边绵密地响起,失去牵引的砖瓦如雨点般落下,破碎的宫殿重回了它的末路。那由层叠包裹的臂爪形似附着在立柱上的虫茧,从其中逸散的暗紫光晕愈的强烈、夺目。不知过了多久,那妖冶的光也终于到达了它的顶点,蠕动激荡的肉柱也于此刻沉寂,如同耗尽了所有的精力一般,再无动静。
怀抱之茧中,沐浴在光晕的激流中的女孩的面前,一道裂缝悄无声息地自在柱身上出现,像是肉柱的嘴一般的口裂翕张,吐出了迄今为止最清晰的两个字眼。
不再是竭力拟人的呜咽嘶鸣,犹如千万人声混合的声音如是说道:
“妈妈......”
———
紫光悄然暗淡,肉柱萎靡地张开了聚拢的臂爪,而其中早已不见女孩的身影。
就在这时,天空裂开了。
如同一只漆黑的眼自惨白的面孔上张开,漆黑狭长的裂隙突兀地出现在天空上,凝视着下方屹立于苍白废墟中的猩红色的怪物。毁灭与崩坏凝实为黑色的灾云和霹雳溢出裂隙的边界,仿佛黑眼实质化的目光一般。
臃肿庞大的肉柱在横贯天际的裂隙的注视下也显露出蝼蚁般的孱弱渺小。也许是出于恐惧,肉柱巨震着,但它仍将所有的肢体和爆出血丝的眼球都朝向了天空的裂隙,刚刚衍生出的口像是要将本体肉柱断作两截一般怒张着,朝着天空出了宏大的嘶鸣。
肉柱的身躯开始了增生和膨胀,更多更加虬结更加狰狞的肢体从那不断膨大的柱身上生长、延伸、增长,汇成异质的肢体海洋,冲向了那漆黑的裂隙。同时,充斥着腐臭气息的不明力量开始在其肢端汇聚,激荡起腐败朽烂的波浪,由地面倒涌向了天空。肉柱的攻势简直就像是试图填平裂隙,并将其徒手捏合一般。
但阴沟中的臭水如何能与至高无上的天空齐平?
仅是顷刻之间,那汇集了血肉的鲜红、凋零的灰白、腐烂的深紫、恶臭的墨绿的繁杂恶海便自中空悄然蒸,变成了逸散于天地间的黑色蒸汽,成为了苍白世界中一缕不和谐的色彩。而天空中的那道裂隙仍在不为所动地吞吐着毁与灭,冷漠地对肉柱投下了轻蔑的注视。
从残肢到躯干,崩坏像是病毒一样感染了肉柱,使它的全身都开始崩化为蒸汽。直至黑色蒸汽化开始生在已有山川高峻的柱身上时,肉柱才最后张开了它的口裂,只是这次它再也无法出任何噪音作为它的遗言。
残缺的柱身上,所剩无几的眼球流露出了拟人的惧色,同时倒映出了那从裂隙中探出一角的存在。
——一片纯黑色的镰刀状单翼。
这是肉柱最后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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