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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踩着这些小精灵们啦!劳驾踮起脚尖儿来罢!”我总是这样冲曹植笑道。
曹植却比我要悲观,他耸耸肩,不以为意:“飞蓬恶其本根,美其枝叶,遇秋风辄拔根而旋,居无定所。分明只是捱尘过客,何谓‘汲取天地精华之生灵’乎?”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时代的悲凉,早刻入那个背影看似自由却单薄的少年的骨子里。
春日有自由飘扬的飞蓬,夏天亦有盛绽的蒲公英。
我们戴着用蒲公英草编织的白帽,清晨便跑出外郊去,乘牛车去迎着晨雾看朝阳,去拄杖登密林深山吓唬惊鸟,去潮湿的山涧浅水石苔上赤足摸鱼苗,去溪流旁的岩石缝中择菖蒲作香,去竹林下用铁刀挖春笋,去攀葛藤峭壁采小株灵芝……打完水漂啦,就这么挽起袖管让双臂在绿水中浸泡,摩挲着浮沙的鹅卵石,全身上下每一处都会透着清凉。
在游山玩水的途中,曹植是很不安分的,往往是我双手刚掬起一抔清泉,未及直腰起身,就被他偷袭个正着。头淋得丝分叉,自然很不服气要反击的,可在逐闹时,那素来敏捷的公子也会不适应脚下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抱着鱼筐摇摇晃晃刹那间,就跌足摔进河里去了,引得我不由得放声恣笑。
黄昏时分,凉意渐起,本该返途的我们却因霖雨霏霏而迷路。但就这样踏着淤泥,迷失在一片绿意盎然的竹叶林中,其实也很好。不知怎么走的,我们误打误撞来到了半山腰的一处观景台,远远还能眺见涡河和村舍。
那时,天空飘起了飞雨,点点滴滴,如天神之泪一般,落在了曹植的眉心上。我站在乔木下振臂高呼,提着裙摆摇摇摆摆笑着说:
“ecame,esa,ei11netquer!”
可傍晚坡上的风太大,曹植不解我意,只握住我冰凉的双掌,陪我安静的坐在盖可擎天的老松树下,给我讲遥远的岐下古公檀父的故事。我托起脸庞,呆呆地看着他,有很多心里话藏着不能讲。
“你一定是天上的谪仙,要不然怎么声音那么轻柔,怎么能拉着手把我牵引到那么远的远方。等你累了,躺下了,我便要同你讲起我昨日的梦境了,它们有酒的香味,有枣蜜饯的甘甜。在那巨人的花园里,我觅见了那个贪玩闯入的女孩子。她是天真自私的小精灵,她的生命就像晶熠的红曜石,她一来春天就到了,像雀儿一样在绿草地里翻飞着,于是花儿开了,风儿笑了,巨人也落泪了……”
“被侮辱和伤害,是一辈子的寒冷与潮湿。选择原谅,就是背叛当年的自己。有些恩怨,只会化作云霓重新挂满人间,以另一种回击校园霸凌者的完美主义形式重现,只因有个古人在一旁曾善意伸手拉一把。黑夜要勒断我的脖颈,于是我把残阳撕破,于天际割破新的黎明去吞噬黑夜。
“你是我相信良善的最后王牌。”
“不能忘掉,不能放下,这份恩情也还不尽,我也不可能被黑暗和恐惧打倒。将来是否圆满想必我都会无遗憾,因为我们的结局必然磊落光明,因为我们怀抱赤子心肠迎海击浪,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我们是进击这天地间的不可战胜的勇士。”
“子建,献尽毕生温柔,勉励前行,是我能做的最大守候。
……
谯居的夏天是生命的绿色,更是瑰丽的紫色。
在曹植老家,反倒闲杂人少,身心自由,我和曹植大可趁着卞夫人与曹丕都不在家时,尽情嬉耍,看府的管家又是极惜爱曹植的,自然对我们逾礼的郊游行止睁一眼闭一只眼。而赋闲在家时,更别提有多自在潇洒。
不知何时开始,曹植开始变得“爱干净”起来,往年他并不在意着装与形容的,近来天热起来时,他竟要取冷水沐身,澡后也随意用干布擦头,还在我跟前旁若无人般敷粉。我侧头用食指勾划了下他面庞,捏搓着油腻的脂粉,忍俊不禁,笑得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白日里,曹植或穿着凉快的木屐在廊道里哒哒行走,邀夏侯威、荀恽、郭奕他们来席前博弈,作诗品画;或遁身后园,与三两乡邻好友互揖毕,温文尔雅地开始偷饮陈年桃花酿。那年盛夏,节儿与她倾心的郭奕盈盈谈笑,曹植也结识了荀恽和夏侯威这两个文武至交。
那败落的后园,像是成了独属于我们的秘密花园,后来的记忆里,还依稀记得曹植曾赠与我一只温润可人的玉豕,却在园子里遗失了,当天打着灯笼找了大半夜也未曾找到,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坐在曹丕的葡萄架底下乘凉,闲暇时还能在石案上抄录一些散佚名姓的乐府诗,和曹植共读俳优小说。偶尔望着那串串颗颗如眼泪般晶莹的葡萄,还是会怅然失神,觉得日光刺眼,光晕迷离——一切,都平静幸福得不自然、不真实。
曹丕曾在春天亲下中庭种植甘蔗,到六月底的时候,甘蔗彻底成熟了,于是曹丕宴会官员,还用甘蔗在庭前比武。那天宴会上,有不少外宾,或是曹氏故交,或是精通兵器武艺群的将领。丞相长公子设宴,自然座无虚席,满是夏侯家族的公子。
但曹植不知怎的,并不爱凑这热闹,只同我站在高楼上远远俯观着。
“威虏将军臧霸、平虏将军刘勋、奋威将军邓展、鹰扬将军李申成、侍曹朱铄……他们皆是我父亲的旧部,不通文学,粗鲁无趣,为人少子,并不应与外臣交接过密,款客宴宾之事,还是让我二哥出面去吧!”
我笑了笑:“子建,若人人都似你这般凭兴趣交友,那还有何人际可言?”
“管他呢!我开心就好。”曹植撇撇嘴,嘟囔着持书简遮阳。“我却想不明白,这寻常宴会,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强拉我过来观赏?”
“等日后你自开幕府了,方知人才难得呢。”
“无所可谓,反正我将来及冠开府时,决不允许筵上有吴质辈的席位。”
顺着曹植鄙夷的目光,我果然瞧见曹丕密友吴质殷勤献杯的背影,不禁解颐笑道:“是是是,咱曹四公子之府,必也孔氏之门,则公干升堂,公子入室,德祖仲宣,自可坐于廊庑之间矣。哈哈哈。”
曹植摇头晃脑笑:“知我者,子嘤也。”
我连拽他衣袖:“嘘嘘,快看,热闹开始啦——”
只听曹丕开始微笑挑事问候:
“素闻邓将军善有猿臂,畅晓五兵,又能空手入白刃。适与将军论及剑术,知将军非庸夫也。数年来,子桓也尝从京洛名师学剑,略有小得,愿下殿以芉蔗为剑,求乞一二,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酒酣耳热之际,邓展初听曹丕捧夸他,未免抿了口小酒掩笑,却听曹丕从学京洛名师学剑,脸色骤变,忙问道:“敢问公子从学何人?”
“尊师史阿。”
邓展登时连连摆手,婉拒了曹丕的“请教”。
“不敢不敢,公子适才过誉了。”
曹丕笑,已经兀自起身,取过两节事先削好的紫蔗,强拉起邓展来比试剑术,邓展推脱不得,只好硬着头皮走下殿台。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几个回合下来,邓展已被曹丕用甘蔗三中其臂。
满座看戏的宾客,知晓此间玄妙,莫不大笑。
邓展颇难为情地笑着,只好再次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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