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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热度穿透单薄春衫,令掌下的纤细身躯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原本紧闭的双目陡然睁开。
阿绮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既不扭头望他,也不伸手推拒,只望着随风而动的车帘,却听他在耳畔道:“明日便要离开建康,阿绮在此处,可还有舍不下之人,未曾话别?”
他嗓音低哑柔和,透着几分缱绻,仿佛是个体贴妻子的温柔郎君,然说出的话语,却分明含着试探。
阿绮单肘支着缓缓起身,正襟危坐,晶莹剔透的眼眸中闪过波光,却不看他,只轻轻摇头。
郗翰之面色沉静,微微挑眉,细细观察她反应,似不尽相信:“当真?”
阿绮盈盈目光睨他一眼,仿佛不愿与他多言,忍了片刻,方道:“我乃独女,父母俱逝,最亲密之堂秭被禁府中,我再无牵挂。”
郗翰之眸色愈浓,道:“听闻你与陛下亲如姐弟,为何今日不曾相见?”
阿绮这才明白,他定是仍记挂着那日同泰寺中,萧明棠出入她禅房一事。
她丝毫不愿解释,可明日便要离去,此时实不宜多生枝节,遂耐着性子道:“幼时情谊,做不得真。陛下贵为天子,我一区区妇人,如何敢劳动陛下?”
“是吗?”郗翰之不置可否,只淡淡扯了扯唇角,移开视线。
他自是不信的。
梦中之事那般明了,而眼下,她自成婚起,便表现出对他毫无缘由的抗拒与不满,他自然笃定,这妇人心中,定是早已有了别人。
他着意打听过,她自小在宫中长大,最亲近之男子,除已故的大司马外,便只有年纪尚小的皇帝。
古来天子俱早婚。
饶是皇帝如今未满十四,也已到了该议婚的年纪,他们姐弟二人相差不过三岁,若没他这寒门子在,以那妇人的品貌与家世,也的确配得上天家。
车外雨势未缓,车中却重复寂然,只衣物摩挲声,隐匿于滚滚车轮声与哗哗大雨声中。
二人各坐一侧,目视前方,再无交集,只静待回府。
约莫半个时辰后,已近钟山,车外道上却忽有一阵急促马蹄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声高呼,透过雨幕传来:“使君,使君!有老夫人的消息传来!”
阿绮一怔,下意识望向身侧之人。
只见原本面无表情的郗翰之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黑沉深邃的眼眸中,便渐渐涌起难掩的狂喜与激动。
他不管不顾地起身,猛然掀开车帘,自车中一跃而下,踏入雨幕中,冲那来报信的兵卒道:“可是寻到了我母亲?”
那兵卒亦是满脸喜色,顶着瓢泼大雨,连连点头道:“正是!使君,原来老夫人并不在徐州一带,早已随人南下至安郡落脚,去岁因郎君征战东南,名声渐渐传至安,老夫人方闻讯而来,眼下已到义兴,不久便可归来!”
郗翰之浑身被雨水浇透,却丝毫不觉,当即长叹一声,仰天道:“苍天垂怜,终令我不必做那不孝儿!”
说着,随意接过方才鲁任留下的一顶笠帽,连蓑衣也未披,便跨马而上,欲疾奔而去。
然策马之前,他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掉转马头,行至车边,俯身掀开半边车帘,冲车中女郎问:“我欲亲自去迎我母亲,你是她的儿媳,可愿同去?”
他语调中,方才的狂喜淡了几分,化作些许试探与期待。
他十五岁与母亲离散,一别多年,如今再见,已然成家立业,自然欲教母亲瞧瞧自己的妇人,哪怕那妇人对他并无情意。
然车中女郎始终面无表情,正襟危坐,一双冷淡的眼眸直直凝视着他,毫无波动。
只听她道:“郎君自去吧。”
郗翰之的喜悦渐渐凝固。
他不再多言,只放下车帘,领着刘澍恩等人策马而去。
被两度掀起的车帘仍在风雨中翻动,裹挟着密密的雨珠,打入车中,将阿绮的衣裙染湿。
凉风钻入车中,侵袭至她肌肤,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掩着口鼻嚏咳。
翠微忙一面替她将车帘掖好,不教风雨钻入,一面道:“女郎体寒,快别被风雨冻着了,车中有薄衾,快些披上吧。”
不过片刻,阿绮秀巧的鼻尖已变得通红。
她执着帕子拭干面颊染上的雨珠,依言取衾将自己裹住,靠在角落处,怔怔想着旧事。
郗翰之口中那位母亲,实则并非他嫡亲的母亲。
他的生母,在他出身后不过半月,便因身子孱弱而故去了。他那身为小吏的父亲,因无人哺育亲子,曾将他丢弃河边,幸有他姨母,于心不忍,将他自河边带回。
因姨母也恰养了个女儿,正有乳汁,这才含辛茹苦地一同喂养两个孩子数月后,将郗翰之送回父亲手中。
他父亲见此子大难不死,便道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遂娶一妻,替他照料独子。
那后娶的妻子,便是郗翰之口中的“母亲”。
这位继母刘氏,对并非亲生的郗翰之视如己出,即便嫁来不过两年,丈夫便因病去世,她也未曾丢下继子,而是靠着替人浣衣做针线与邻里的接济,独自将他抚养长大。
二人之情谊,实则与亲生母子无异。
然郗翰之十五岁那年,却在携母亲与相邻一同南下谋生时,与母亲失散,从此杳无音讯。
他多年来,始终辗转命人寻找,如今终于寻到,自然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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