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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期中考试了,班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陈言也肉眼可见的有些焦虑,尤其每次被班主任老师叫走以后,这种焦虑就会变得更加厉害,好几次向激川都注意到陈言在桌子下面用校卡的别针狠狠扎自己的大腿。
那天上午的大课间,大家都要下楼去做课间操,陈言刚起身就又被班主任老师叫走了,甚至第三节英语课一整节课都没回来。
临近期中考试,突然一场大降温,让整个教室里冷嗖嗖的,下午音乐课之前陈言又被老师给叫走了,整堂音乐课又是缺席,不过班里谁也没注意到他不在,听音乐老师说今天上午是新科技楼的揭牌仪式,捐助企业的领导来了好几个,还有多家新闻媒体跟进,高一的同学们专门停课一节去参加了,场面还是挺盛大的。
每次音乐课都是这样,一群人围着音乐老师闹哄哄的,其实不搞音乐大家闲聊还好,一旦开始上课才真是侮辱向激川的耳朵,每次音乐课向激川都嫌烦,所以照例坐在角落里戴上耳机看电影。
陈言上午从政教处领了停学通知单,下午又被班主任老师叫去谈了很久,老师也不希望陈言因为欠费而退学,可是陈言这边也确实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了。从办公室回来,刚好赶上音乐课下课,班长经过陈言身边阴阳怪气的提醒他就算是逃课大扫除的值日一样要做,陈言没说话,逆着人流走进教室,开始整理桌椅。
向激川一部电影看完,感觉心旷神怡,一抬头原来人都散了,大扫除都已经开始了,教室里陈言一个人正在搬桌子,向激川照例想要用音乐给陈言一点动力,跑到讲台上掀起了琴键盖,顺便也洗洗自己的耳朵,学校的琴是差了点,但是聊胜于无吧。
陈言只知道向激川钢琴弹得很好,其实他不懂音乐,但是他看得出来向激川起码非常熟练和流畅,但是他没工夫欣赏,他得赶紧做完值日,那么冷的天陈言在教室里挥汗如雨,向激川在讲台上弹《止战之殇》如痴如醉。
连弹好几遍意犹未尽,但是向激川感觉时间也差不多了,一回头陈言站在整整齐齐拖好地的教室里,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眼神复杂,让人害怕。
回到教室陈言收拾了东西就走了,停学告知书上让他三日之内腾退宿舍的床位,然后和家长一起来学校办理缴费复学或者退学手续。陈言知道,自己的求学生涯应该是就到此为止了。
背着书包走到宿舍楼下,因为没到放学时间,宿舍楼大门还是锁的,看来自己想要尽量不让大家现的离开是不太可能了,陈言站在宿舍楼门口,冷风呼呼的吹,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向哪里去。
也许命运是看陈言在烂泥里陷得还不够深,所以又狠狠往他身上踩了一脚。
“董岑岩是不是?”
陈言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上午从政教处出来的时候碰到的那两个人里的一个,是那个男的。
“有个人想见见你,听说你手头挺困难的,她想帮你一个忙。”
后面的事情陈言自己也记不清了,短短几天时间,被停学的痛苦就像是一枚导火索,引爆了包括无家可归的恐惧,梦想破灭的绝望,被迫出卖身体的屈辱,无人倾诉的焦虑与恐惧,还有这一年多经历的种种肉体上的精神上的折磨,这些一直被压抑的情绪交织着陈言这辈子最痛苦的回忆累积在一起凶猛爆,让他的大脑自保性的封存了很多事情。
陈言如果真的用力去想,只能模糊想起来自己去财务处交完钱,去政教处办完复学手续以后,没回教室,而是坐在寒风凌冽的教学楼的天台上,伴着校园里的读书声一点一点把手里的复学通知撕成无数碎片。
十六岁这一年,他把自己的身体卖了。
这是他最后拥有的东西。
陈言坐在天台上哭都哭不出来,他是真的想要跳下去,但是又不甘心坚持了十几年的信念就这么毫无结果的崩塌了,他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给过去那个还怀有一丝卑微希望的自己一个交代。
期中考试结束,向激川继续垫底,他不在乎,成绩单到手上他反手就在上面画画,画着画着笔尖滑过一个名字,向激川转头去看,旁边这个名字的主人又正在默写。
天气凉了,大家都穿上了外套,但是陈言很奇怪,他的外套袖子一直卷的高高的,露出来两根线条还挺好看的胳膊。
陈言最近好像越来越爱默写了,特别是他期中考试考的也接近垫底以后,一有时间他就拿支笔在本子上不停地写,这种本子陈言已经写完了好多个,每次写完一本他就扔进垃圾桶里。向激川远远的瞄一眼,看到陈言正在刷刷写的内容是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居然是在默写《离骚》,向激川看着陈言的脸,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陈言脸上的神情根本不像一个专注与学习的人,他的表情看上去很麻木,眼睛也很无神,整个人机械的操纵着笔在本子上移动,这种状况向激川觉得很眼熟。
这不就是典型的刻板行为吗。
这孙子别是快疯了吧。
在精神病疗养院里向激川还真的没少遇见过疯子,不过向激川能见到的大部分精神病人都还是比较稳定且安静的,他们各有各的症状,但是大部分都会有一些固定的无意义的重复性的行为,比如一定要坐在某一把固定位置的椅子上,比如会一直不停地用剪刀把报纸剪成宽度均等的细长条,比如一定要蹲在桌子上才能吃饭,比如会一直反复看一本书的某一页,比如会一直重复的画同一个花瓶……
比如像现在的陈言越来越多的麻木的机械的默写。
向激川突然就感觉到了害怕,他想过很多种陈言忍不下去了的结局,包括忍无可忍和自己动手,或者继续沉默的隐忍直到毕业,又或者歇斯底里的爆一次,种种种种,就是没有一种,是陈言疯掉这个结局。
再想到期中考试之前陈言就开始出现的,用校卡别针扎自己大腿这件事,向激川一开始只是认为那是陈言跟自己较劲不让自己打瞌睡的极端手段,现在才想明白陈言那就是在隐秘的自残。
陈言真的快疯了!
向激川决定做最后的试探,他伸手抽走了陈言手里的笔。
陈言右手依旧保持着握笔的姿势,在纸上空着手移动了几下以后才现自己的笔被向激川拿走了,一瞬间的怒火从眼睛里喷了出来,他刷的站起来从向激川手里夺回自己的笔,那眼神混沌麻木又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向激川看着那双眼睛,就是这个感觉,他很确定,陈言已经在快要疯掉的边缘了。
但是就好像这一瞬间的情绪暴走来的汹涌又突然一样,它的消失也安静且迅,很快陈言似乎又回到了平时的样子,他咬了咬下嘴唇看了看手里笔,轻轻把桌面上的本子合上了,然后看了一眼课表,在上课铃响起的时候抽出了这节课要用的书。
自从知道陈言已经濒于疯掉的边缘,向激川突然就开始于心不忍,就算陈言为了钱和自己结成帮扶对子,但是那也是因为自己本来就不算是个什么正常人,而且陈言做的很多事情已经远远出了这份工作的职责范围,说真的就算是拿钱办事,他能做到这个份儿上确实是已经很好了,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同学,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面对别人的恶意他就那么一直安安静静的沉默着,隐忍着,煎熬着。
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应该被这样一点一点折磨到疯掉。
又是大扫除,这次向激川没去弹钢琴,而是主动帮陈言去搬桌子,音乐教室的桌子真的很沉,向激川搬一张都觉得胳膊酸,更不要说瘦得锁骨突出的陈言了。
陈言注意到向激川在帮自己的忙,他总是很聪明的能够察觉到别人行为背后的意图,他也不想和向激川兜那种毫无疑义的圈子,毕竟向激川搬这么重的桌子等下砸着了伤着了,自己也有连带责任,所以他放下手中的活,看着向激川:“有什么话就说吧。”
这是陈言对向激川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一个月给你多少钱?”向激川其实也很少跟人交流,所以就不是很会说话,他其实想问的是陈言做他的帮扶对子每个月能领多少钱,但是在陈言这种身负一个屈辱秘辛的人听来,这句话就显得刺耳极了。
向激川也不知道为什么问了这句话陈言的双手直接紧紧攥成拳头,身体也微微有些颤抖,眼眶也红了,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愤怒和防备。
“我没别的意思,”向激川赶紧解释,其实他是有非常良好的家教的,只是之前从来没有展现出来“我知道这样问很冒犯,但是你听我说,我是真的想和你说,你不要这个钱也没关系,他们给你多少,我给你双倍,你没必要为了这个钱在和我做什么帮扶对子了,你可以转到别的班去,或者换个同桌,都可以,钱我一样会给你的,你现在这样子看上去很不好,你知道吗,所以我才建议你别再为了钱和我做同桌了,可以吗?”
原来是说这个吗?陈言的眼神迅的冷掉了,双手也又去搬抬那些沉重的桌子,很久才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你从哪听说的,但是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拿到过任何钱。”
没有,给钱吗……
向激川愣在原地,看着陈言一张一张把桌子椅子还原到墙边,然后拿起扫把开始扫地。
向激川当然没有轻信陈言的话,他事后是有找老师核实过的,当得知陈言确实没有因为和他结成帮扶对子而拿到过任何一分钱以后,向激川心里挺不是滋味的,特别是老师还很关心的询问向激川是不是被陈言以这个理由索要过钱财,向激川一脸惊讶的告诉老师从来没有。
“那他哪来的钱呢?”向激川还记得当时老师一脸困惑的自言自语,他不知道老师在说什么,但是他觉得他有必要问个明白。
拖欠学费住宿费已经收到停学通知的陈言,跟老师谈了差不多一节课都没谈出个所以然,放学以后拿上东西就消失了,没回宿舍,没有请假,也没人知道他去哪了,也没有家人来办理后续的手续,老师们都很担心,可是陈言没有手机,给家长打电话居然也是空号。老师们都很担心这个内向沉默的孩子别是想不开,失联快两天了,老师们已经上报学校准备报警了,谁知道陈言突然就回到学校交清了所有欠款。
老师们问他从哪儿来的钱,他只说回家拿的,可是既然现在回家能拿到钱,开学初为什么还要欠费呢,失联之前为什么不和老师说可以回家去拿钱呢?毕竟根据陈言高一班主任老师提供的信息,陈言双亲离异,父亲再婚,父母都不愿意支付他的任何费用,所以陈言才愿意做食堂的勤工俭学岗,所以这样的家长怎么会突然就愿意那这么一笔不算是小数目的钱出来给这个之前都不管不问孩子呢?老师们不明白,怕这个钱的来源有问题,更怕这个学生走歪路,但是再问陈言就是抿着嘴不说话,暂时问不出个端倪,老师们也只好让他先回去上课。
听完这些向激川意识到陈言现在的情况应该比看起来还要危险,但是以他自己的亲身经历最好还是不要对别人的精神状态妄下定论并且公之于众,所以谢谢了老师以后他赶紧回到教室,陈言倒是没有在默写什么东西了,向激川刚想松口气,突然看到陈言外套上的胸卡不见了,心一下就慌了,赶紧跑回座位上,陈言的手果然正放在腿上,向激川一把夺过陈言手上的胸卡,针尖上还有淡淡的血迹。
十一中的校服不论夏冬都是黑色的裤子,所以陈言快把自己的大腿扎成筛子也一直没被人现,向激川刚想说点什么,上课铃就响了,英语老师进来看到向激川还站着,以为他有什么问题,投来询问的目光,向激川看着若无其事的陈言已经拿出来自己的课本,吞了好几次口水才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在全班同学诧异的目光里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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