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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醒来两次,没有世德的任何讯息。一天的平静与万物可爱突然就被打破了。
对于他时常这样有上句没下句,迟回消息甚至不回消息,我一直都还无法适应。以前当然不是这样,他的响应一直热烈而及时,我从来没有体验过得不到回复的等待与困扰。然而现在我却总是经验这样的等待与困扰。因为灵性以外的事情他都不关注,我消息便少之又少,生怕打扰到他,但是这少之又少的消息出,有时也泥牛入海。我意会到世德是在用行动告诉或者“教育”我:你说的这些我不感兴趣,我不觉得有回复和理会的必要。
这样几次互动下来,我便开始只是等待,一味等待,等待他的消息,他的回复,他的召唤,我无权做任何,更不能有要求有愿望。
现在,又是如此,从早上说要关机一天到片刻前,他要么只是单方面地输出信息,要么只关心他想知道的,此外我说什么都全不理会。明知明天我休息,他却没有任何表示,那就是不想见面了?又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自拍给我,是想表明、说明、证明什么?他这整整一天,真的只是在冥想?
愤怒与疑虑在我的胸中积郁,有一跃而起想要质问世德的冲动。
对不起。请原谅我。谢谢你。我爱你。开始默念我的十三字真言,一遍遍清理,直到激荡的情绪平复下来。
阿巫说的对,人类厌恶不确定性。我之所以如此烦躁不快且不安,是因为世德打破了我指望固定的模式,我习惯并喜欢的因果关系。出消息并及时收到回复,是我认为合理且认定的因果关系,人们在这一因果关系里沟通往复,完成一轮轮互动。世德过去的行为支持了这一因果关系,然而现在他却打破,在他的各种行为之间看不出清晰的因果链条,我同样的行为也并非总能在他那里获得一致的结果,这一切令我感到混乱,因无从捉摸、把握而不安。
上一秒他才说爱我,下一秒又说不爱任何人。我像是被抛进一个随机的转筒里,完全失去方向,不知出路在哪里,这一刻以为刚刚摸索到一点门径,下一刻却是完全陌生的情境。
我依稀记得一个实验,大约一只活泼的小白鼠,每次按压一个杠杆就会掉出一点食物,它便不断去按。然后实验人员改变了规则,小白鼠再次按压杠杆时,有时会掉出食物,有时则受到电击。这样几轮之后,小白鼠便变得呆滞畏缩。最后似乎是有两种结果:小白鼠宁可被电击而死也要获得那一点食物,或者宁可饿死也绝不再去触碰那个按压杆。
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像那只小白鼠。
只是,我是宁可被电击而死那种,还是宁可饿死那种?
不,我不觉得世德会有如此邪恶。他这一切行为都是不自知的,因为他自身本就是混乱的。他现在不知该相信什么,即便他哭着喊着要追求的灵性和所谓开悟,在我看来也只是他的一种试图——他并非如他所表现出的那样确定无疑,只是他不敢承认罢了。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他自己,他都不敢承认,一如他过往所有对真实状况的否认——无论是对他的上一次婚姻,还是他有一个儿子,以及关于那个女人的种种。
他幻灭了,然而又必须抓住点什么,一切事物中似乎也只有灵性是看起来最牢靠的了。
抱持吧,尽我所能地抱持。
第二天晚上,梦露邀我去一个酒会,不接受拒绝,必须答应那种,说有重要的事和我说。我琢磨半晌也没揣测出会是什么事,非要见面而不能在电话和微信里说,心中不免惴惴。
抵达酒会现场才现是一个助力女性成长的慈善基金的启动会。梦露依旧衣着性感,大方地袒露着香肩,胸前风光也不吝展现,头华丽挽起,身上披挂着硕大的彩色宝石,在门口等我。每一个经过她身前的人,不论男女都忍不住侧目多看她几眼,她全然无所谓,十分淡定,及至远远望到我,才扬起手中的金色镶珠小包招了招。其实她根本多余做这个召唤,实在是她在人群中太过抢眼,想不看见都不行。
“怎么这样简单。”一见面梦露就埋怨,不满地打量我。
环顾人群,看清别的与会者的衣着,我自信满满怡然自得说,“可以了,你别太挑剔。再说,我是来见你的,又不是为参加酒会。”
她之前强调主办方要求必须穿晚礼服,我便简单穿了一袭深蓝的礼服长裙,挽了一条同色的丝巾在臂间,头随意披覆身后。虽然远比不上梦露的隆重,但相比其他人,也算正式了。
我们半伏在吧台上抵着头低笑,为什么总有这么多人对“晚礼服”三字理解有误,衣着随意还能解释作不尊重主办方的要求,但穿得奇形怪状就实在是太暴露无知与审美了。有些人的衣服像是从演出道具店租来,如同戏装。
梦露不怀好意地笑,“我还以为误入马戏团,天哪,我们这座城市的所谓绅士名媛就是这样水准吗?”
“很远就看见你们。”
一个悦耳的嗓音,我和梦露抬头,就看见了Ray。他端着一只方形水晶杯,里面是棕色液体,站在我们面前。黑色燕尾服,白衬衫,黑长裤,黑色系带皮鞋,非常挺拔。
梦露立时站直身体,挺直了背脊,胸部傲然耸立,上下打量Ray,不吝赞美,“我们正嘀咕怎么一个个穿得那么奇怪呢,总算见到一个认真穿晚礼服的人了。雷总,我们又见面了。怎么你越来越有魅力?时光真是善待你们这些男人。”
Ray的笑容含蓄儒雅,回答得十分温文有礼,“魅力这东西尤其需要时光雕琢,无论男女。”然后他望向我,“你好,莫小姐。”
我微笑颔,未及开口,梦露说,“什么莫小姐,那么生疏,嘉叶,直接叫嘉叶。”
Ray望我的神情似在征询同意,我大方伸出手去,没有拆穿或说破——其实上次他来工作室拍照后即以嘉叶相称,不知现在何以又叫回了莫小姐,也许是场合、礼节需要?我懒得探询。他握住我的手又放开,掌心温热,有笃定和牢靠感。
我说,“当然是嘉叶。你好,Ray,没想到会遇见你。”
“世界真小,是吧,哈哈。”梦露说。
但我立刻从语气里听出她其实并不意外。
Ray笑笑,“这个基金多少和我也有些关系,所以不得不出席,不然我倒也想穿得随意些。”
我凝目去看舞台大背景板上的组织架构,才知他公司是这个公益基金的出资人之一。
再看向梦露,她夸张地大笑起来,“呀,我竟然现在才知道这层关系,接到邀请时还差点不想来呢。”
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眼盖上的金色眼影熠熠出荧光,使她看起来像一只狡猾又魅惑的狐狸。然后她望向我,显然等我说点什么。
我不擅长也懒得寒暄,觉得通常在这种场合下说的话都既傻又假。既然得知Ray是出资人,那么也许该说“幸会”或是“恭喜”,或者其它赞美恭维的话,但我说不出来,于是只原地微笑。
因为梦露把球那样明显地递给了我,所以Ray也似乎在等我说些什么,然而我却沉默,于是气氛一时略显尴尬。
还好Ray立刻打破沉默,问我,“最近有拍到什么特别喜欢的作品吗?”
我立刻松一口气,答,“有,只是不算作品,拍着玩儿而已。”
“可否改天让我欣赏?”
“应该可以。”我说。
“那么不打扰了。”他对我和梦露微一颔,向另一边去了。
望着Ray施施然的背影,梦露叹气,“他还是喜欢你。”
我看得出梦露的失望,不由揣测她所说的重要事是否与Ray有关。今晚她如此盛装可能也有点是为了邂逅Ray。
我坏心地调侃,“现在后悔约我来了?”
梦露噗嗤一笑,拍我,“对,后悔,后悔死了。”
她当然是在开玩笑。她认识Ray在先,且是她介绍我们认识,还建议我拿来当备胎或新欢,所以当然不是真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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