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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日里镇守西疆的抚远将军裴令显，截获一道传往乌桓的密信，跟着密信追踪而去，竟被他掀出一宗大事——当日城破宫倾，废帝宫里后妃公主俱都饮鸩自尽，唯有宁国长公主和恪太妃被保了下来。废后郭氏也已自裁身亡，尸验明无误。当日率领前锋最先攻入宫门，现废后等人尸的，正是何皇后的兄长何钺。

  皇上曾下旨令他严查宫禁，勿使一人趁乱走脱。然而时隔数月，裴令显擒获那一党私通外寇的逆贼，现竟是昔日大内侍卫，幕后正是乔装逃出的废后郭氏。当日饮鸩死去的只是一个替身宫女，与郭后面貌略似，毒后尸身紫胀走形，竟瞒过了何钺。亲信侍卫接应郭后逃出宫去，藏匿民间两月，悄然潜入西疆。

  出了关外，便是东乌桓，亦是郭后长女远嫁之地。昔日长乐公主下嫁东乌桓太子，太子尚未即位即病故，其弟即位，尊长乐公主为太妃。郭后潜逃西疆，yù投奔长乐公主，向东乌桓借兵复国。那密函中已约定，东乌桓将遣出人马至关外迎候，先将郭后救出，再谋大计。与郭后一起被捕获的还有兴平公主华瑶，已被裴将军连夜押赴京中。如此一来，裴家立下大功，当日何钺之失却险些酿成后患。皇上重重嘉赏了裴令显，而责何钺闭门思过。

  裴家本已渐渐受到皇上器重，在军中与何家颇有分庭抗礼之势，此番更是扬眉吐气，连带裴昭仪也晋为贤妃。何皇后素来心气高傲，又如何能咽下这一口气。若再被裴妃抢先得了皇嗣，非但后位可危，连带何家也将陷于败局。

  这也是陈国夫人最忧虑之事，朝堂纷争，各有输赢，然而谁能先握有皇室血脉在手，谁便握住最牢靠的胜券。陈国夫人又再提及子嗣一事，反复耳提面命，终于令何皇后恼怒了，&1dquo;皇上冷落后宫已久，我这中宫皇后也仅朔望得见，更何况&he11ip;&he11ip;何况&he11ip;&he11ip;”

  &1dquo;何况什么？”陈国夫人将眉一蹙，看皇后yù言又止，脸色难堪，不由脱口追问。

  垂帘重重落下，潜月领着左右宫人悄无声退了出去，静室里只余皇后与陈国夫人母女。

  皇后册封未久，仍是嫁少妇，低头间流露惶惑窘态。她这般神色，阅世已深的陈国夫人隐隐有些明白过来，&1dquo;姌儿，究竟有何难处不能开口，对为娘还需隐瞒么？”

  &1dquo;子嗣之事，不是我一人做得主的。”皇后声若蚊蚋，白皙脸颊红得似yù滴出血来。陈国夫人心往下沉，试探问道，&1dquo;皇上不愿驾幸中宫？”皇后胸口起伏，纤细手指紧绞着腰间一段流苏，将那珊瑚缀珠生生扯散下来，&1dquo;只怕是哪一宫都不肯驾幸。”

  &1dquo;这是为何？”陈国夫人失惊，不由压低语声，&1dquo;难道皇上的身子&he11ip;&he11ip;”皇后摇头，窘困地咬了咬唇，&1dquo;御医说，皇上龙体虽有旧疾之困，却无碍敦伦，只是子嗣也未必易得。”陈国夫人蹙眉道，&1dquo;既是无碍，你便多下些工夫，迟早会有所成。”

  工夫，这话令皇后蓦然觉得耻rǔ。世家淑媛耻言netg闱之事，堂堂一国之母与诰命夫人，却要关起门来说这等难堪之事。但比这更难堪的，却是芍药宴罢的那一晚——

  每月朔望帝临中宫，历代帝后都是这样的规矩。那日恰逢十五，承淑宫里宴罢，皇上启驾回了御书房，仍要披阅完当日奏疏。皇后在中宫沐浴薰香相候，夜近深宵终于等来皇上。帝后合寝是大事，有尚寝女官专掌天子燕寝之仪，司设掌netg帏茵席，女史掌执文书。彤史在案，每有临幸都以朱题记，巨细靡遗。

  那日皇上却已乏了，直入内殿，命随侍宫人都退下。以往都由宫人侍候帝后宽衣，从未由皇后亲自服侍皇上就寝。自帝后大婚之后，皇上时有驾幸中宫，然而何皇后xingqíng庄淑，于这闱第间事始终拘谨羞涩&he11ip;&he11ip;宫灯照得亮如白昼，她屏息上前，为他宽去外袍，手指触上盘龙腰带玉扣，却怎么也解不开。他眯了眼看她，目光飘忽，渐渐灼热，分明落在她身上，却又不似在看她。她怯怯低了头，蓦然被他压倒在身下，纠缠qíng浓间，她忘qíng轻喃，低低唤着皇上，他却哑声说，&1dquo;叫朕少桓。”

  她从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个名讳。今上单名一个胤字，为避天子讳，将天下胤姓改为了应姓。他却说他是少桓，回旋在舌尖上的两个字，温柔万端。她有刹那迟疑，试着唤了一声，&1dquo;少桓。”他蓦然停下，蹙紧眉头定定看她，似在看一个不相识的人。&1dquo;少桓？”她又唤他，不待话音落地，他竟是一震，狠狠拂袖抽身，1ang狈离开她的身子。云犹未布雨已敛，片刻前犹是温柔乡，转眼已作yīn霾天。

  她呆在那里，不知因何触怒龙颜。1uo着身子拥衾而起，顾不得羞赧，张口却不知该唤皇上还是少桓，终究只惶然望着他背影远去。

  第二日才知道，当晚皇上离开中宫，便去了长公主的辛夷宫。

  第六章筝上弦张旧恨

  皓腕凝雪，红袖添香，裴妃爱娇地低了头，任皇上握住她的手，在云母笺上写下&1dquo;令婉”二字。少桓闲适一笑，&1dquo;美且柔约，好名字。”裴妃软软依入身后怀抱，轻嗅他衣上清苦香气，俏皮笑道，&1dquo;臣妾还有一个rǔ名，原本唤作瑞应。”少桓笑容稍敛，淡淡道，&1dquo;这名儿不好。”

  裴妃却未觉察他语意的细微变化，仍一径笑道，&1dquo;是呀，后来听说这样的名字太重了，会叫人折福的，这才改了叫令婉。”瑞应是凤凰的别名，寻常官宦家女儿叫这名字确是大胆了些。不过裴妃心中想的却是，当年一语成谶，她果真伴了真龙，进了天家，可不是成凰成凤了么。

  见皇上笑而不语，裴妃觉得便是默认了她的心思，便凑在他耳边chuī气如兰，&1dquo;臣妾更喜欢这rǔ名，往后皇上唤臣妾瑞儿可好？”孰料皇上眉头一蹙，&1dquo;唤什么不都是你。”

  裴妃有些讪讪，转眸一笑，便将话头别过，&1dquo;臣妾的哥哥也有rǔ名，更是有得紧。”

  &1dquo;你说裴令显？”少桓把玩着手中紫毫，对裴令显此人似乎兴更大。裴妃笑道，&1dquo;他幼时多病，家母恐不好养，便给他取了个女气的rǔ名，叫做芳儿。”少桓想起那高大魁梧的少年将军，剑眉星目，金盔银枪，跨坐狮子骢，偏偏名唤&1dquo;芳儿”，不觉失笑。

  &1dquo;你们裴家男儿英豪，女子娇媚，倒是人才辈出。”少桓不吝赞誉之辞，喜得裴妃谢恩不迭。

  入夜的承淑宫里，玲珑宫灯照着御案金杯琥珀酒，佳人斟来，馥郁生香。

  时近子夜，已是就寝时分，帘外宫人悄然放下重重垂帘。

  在这里不比皇后宫中那么多规矩，少桓慵懒地倚在榻上，口啜美酒，怀拥佳人。裴妃已宽去了长衣，仅以轻罗薄纱蔽体，伏在少桓身边媚眼如丝。觑着他心qíng甚好，裴妃委婉探问，&1dquo;听说，皇上将那兴平公主赐与辛夷宫为婢了？”

  辛夷宫三个字令少桓微微蹙眉，却眼也不抬地问，&1dquo;宫中只有一位长公主，你所指是谁？”

  &1dquo;臣妾知罪。”裴妃窘迫，一时嘴上叫惯，忘了兴平公主已被废去封号，贬入贱籍之事。看她嗫嚅模样，少桓似笑非笑道，&1dquo;你是替裴令显问么？”他一语道破玄机，惊得裴妃心神大乱，慌忙在榻边跪了下去，&1dquo;皇上圣明，家兄一时糊涂犯下错事，还望皇上开恩！”

  少桓却笑了，幽黑瞳仁里流转淡淡光彩，&1dquo;两qíng相悦是美事，有什么错不错的。”

  裴妃心中一宽，却也暗自心惊，想不到皇上一切都已了若指掌，只怕没有什么是能瞒过他的——可恨那憨直的哥哥，还真以为此事无人知晓，央告她私下求皇上，将兴平赐了他为妾。

  这也真真是段孽缘，谁看上谁不好，竟是她家哥哥看上了亲手俘获的待罪公主，更在赴京路上就占了人家清白的身子。也亏得是如今，兴平公主已废了封号，若是长公主那样的身份，十个裴令显的脑袋也不够掉！

  这兴平公主虽是废后郭氏的女儿，到底还是姓华，身上流着和皇上一脉同宗的血。以往皇室公主获罪，至多就是幽禁赐死，从未有过贬入贱籍的先例。既是贬入贱籍，照规矩也该送去教坊乐户，留在宫中为婢却是闻所未闻的。宫中私下流传说，恪太妃与废后郭氏有旧怨，现今世事无常，郭后囚禁在天牢，辛夷宫的长公主却比六宫哪一位主子都得势。兴平公主还只得十六岁，落在辛夷宫那位手里，只怕是从此不见天日了。

  裴妃叹了口气，倒不是担心那小妮子死活，却是苦恼于自家哥哥找来的麻烦——这不争气的登徒子，节外生枝闹出这般事qíng，至今还闹着要向皇上求娶兴平&he11ip;&he11ip;裴妃贝齿暗咬，却不敢再向皇上开口。少桓瞧着她懊恼神色，漫不经心笑道，&1dquo;人已不在朕这里，你若有心替裴令显讨这人qíng，不如去问问长公主。”——长公主，思及那飘飘绯衣，幽冷目光，裴妃莫名有些不安&he11ip;&he11ip;悄然抬眼看去，只觉皇上和长公主的眼神意态，竟有种说不出的相近。

  夜来风急，拂动玉钩珠帘，珠玉轻悄相击，帘后一缕筝音缭绕。

  清商流转，幽声动弦，本已清冷的筝音里，更夹了女子断续低微的悲泣声，在入夜的辛夷宫里回dang。侍立帘外的宫女垂静听着，仿佛有凉意透衣，丝丝渗进骨髓一般，心中不觉戚然。想来那可怜的女子还在殿里跪着，已经大半个时辰了。

  素衣挽髻的长公主端坐案后，弹筝也已弹了半个时辰。长散乱的青衣少女跪在地上，啜泣着俯低了身子，不住朝昀凰叩头。嗓子已哭得哑了，单薄肩头不住颤抖，人也摇摇yù坠，看得左右宫人俱是恻然。唯有长公主不为所动，指尖筝音流泻，弦依高张，声随妙指，似将心神都倾注在了弦上。

  远处忽传更漏声，已近亥时了。俯跪在地的少女闻声一震，猛的抬起头来，苍白透青的脸上涕泪jiao流，&1dquo;母后的时辰不多了，奴婢求长公主开恩，求皇上饶母后一命&he11ip;&he11ip;”

  筝音停歇，昀凰垂眸看向她，看她眉目清婉，犹带稚气，眼中却盛满与这稚龄不符的悲伤苦痛。见昀凰终于有所反应，她挣扎着膝行上前，哀哀拽住昀凰衣摆，却再说不出话来，唯有泪水沿着消瘦脸颊滚落。

  她口口声声自称奴婢，称她长公主，不再叫她昀凰姐姐。

  昀凰定定看她，眼前一时恍惚，似又看见那嘟起嘴巴，为她伤口轻轻chuī气的小女孩&he11ip;&he11ip;那年的御花园里，长乐和临川追着皇后豢养的狮子猫，一路追到僻静的湖石后头，现了趴在那里的昀凰。昀凰手心里捧着只受伤的小灰雀，正喂它吃着饼屑。长乐皱眉看看昀凰，正待转身，却被临川拉住。刁蛮的临川笑眯眯同长乐耳语了几句，两人便嘻笑着朝昀凰招手。昀凰迟疑走近，冷不丁却被临川一把夺走小鸟。临川嘻笑着跑远，唤出花丛里的狮子猫，将那折了翅的小鸟扔在猫儿嘴边&he11ip;&he11ip;昀凰qíng急，立时扑上去和猫儿争抢。畜牲护食起来最是凶猛，那狮子猫叼了鸟儿，跳起来朝昀凰手背便是一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