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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常略一交代,就出门动身去码头,与伍船理三佛齐的货运一事。伍船心思不如施常细密,有施常看着,不说林花,连伍船自己都觉得放心些。
沈了了一身霞影平纹绡窄袖长裙,斜斜的堕马髻上插着支金荔枝黄鸟簪,后面还插着象牙梳,耳上也是一副瓜果枝叶纹的金耳坠。
看到林花屈膝行了礼,坐在右手黄花梨灯挂椅上。来前施常已与她大致说了,她也不耽搁,茶也没喝就问:“妹妹可有什么打算?”
林花虽是东家,年轻却比沈了了小,平日也十分温婉平和,与沈了了那风急火燎的性子不一样,私底下沈了了就唤林花做妹妹。
林花小时候有个邻居孙婆婆,做得一手好针线,可腿脚不好,她便时常帮着拿去市集上卖。林花母亲也心善,孙婆婆有些活计也帮着做。后来孙婆婆说她原本是歌妓,年纪大了攒了银子赎出来,回老家福建路上病了一场,剩下的钱银都填了汤药,只能在潮海住下。看着林花嗓子不错,可以教一教她。林花妈妈原本想让林花跟着孙婆婆学针线,可林花没啥天赋,现在孙婆婆能传歌技,虽肯定不会卖林花去做这行当,多个技能不压身不是。而林花想着,却是学歌能识字!
因此,林花有些唱曲儿的技艺在身,因着孙婆婆的机缘识了字,对沈了了等艺伎从不鄙视。后与沈了了投契,没人的时候也唤沈了了姐姐。
林花皱眉想了想,叹了口气:“还没有。”
沈了了有些急:“要不,你到海上避一避?”环顾四周,指着家具物什说:“这些,也没什么,人最紧要。”
林花有些感动,说:“姐姐放心,还没到那个地步。”
沈了了定心想了想说:“西江那次他们来寻歌妓,不知是谁将好几个化名放在荔香楼的歌妓中,魏王的人来挑,竟然也没见人,随手点了几个过去。”
此事沈了了之前说过,教坊司登记造册的歌妓不知凡几,怕他们自己都认不清。客人都是见着人才叫过去,哪儿有拿着名册点的。此时林花心里一动,难不成,又是魏王故意露的破绽?
“后来那晚出了事,魏王的人并没有声张,连官府都不曾报,私底下去了荔香楼,只说要再点同一个歌妓。我与荔香楼的玲珑交好,她私下跟我说,荔香楼的妈妈都吓坏了,怎么也找不到你,而名册上怎么多了那些人她也不知道。之后天天想着将荔香楼脱手,回扬州养老。”
沈了了一边回忆,一边说。转头看着林花,继续道:“自那之后,玲珑说荔香楼总是有人盯着,她们都怕得不行。她还问我,要不她来翠香阁算了。我看她嗓子不错,颜色也好,再唱个三五年不成问题。她也没什么大心思,只想找个过得去的小官做填房就行。要不,我把她要过来吧?”
林花被她这一个大转折差点闪了腰。这个沈了了,确是个心大能撑事的,上一秒还在为林花谋划出海,一听还没事,下一秒就想着为翠香阁笼络人才。
林花也被她逗乐了:“翠香阁的事,都依你。”
沈了了知道她笑什么,抖了抖手上的帕子说:“妹妹你别笑,日子么,好赖都得过,能过好些自然过好些。若荔香楼真的不做了,我还打算把他们的酒引弄过来呢。”
沈了了声音婉转叮咚,说出来洒落风流如韵。
林花点头,继续问:“玲珑他们怎么知道有人盯着?”
沈了了明白她问的,堂堂一王爷,若想盯梢她们,人不知鬼不觉应是能做到的。歪头想了想,说:“玲珑说,楼里时常来北地口音的客人,也不会客,坐下来听几个曲子,或者看几只舞,坐上两个多时辰就走。倒似乎是来等人的。你知道,我们这个行当,自小学的察颜观色。”
林花颌,是了,广南府南来北往的商客居多,可这些人既不会客,也不享乐,坐在那确实扎眼。那就明摆着不是盯梢,而是,等人?怕不是暗里还有条线盯着吧?
“王弥远还常去翠香阁?”林花转了话头问。
“去呢,次次都点谢好弹琴,说她是‘欲断哀弦,伤曲音愁’。”此时沈了了声音婉转妩媚里满满的讥讽嘲笑,继续说:
“谢好每次应酬完王弥远,总找我诉苦,说端着清高架子跟他对诗文,累得很,次次都要歇几天才缓过来。我一想,也好,正好应了他那曲高和寡知音难寻的胃口,就让谢好歇着,好似思念不已懒怠见其他人似的。”
林花忍不住笑出声,只怕这胭脂队伍里的英雄都在这儿了。问她:
“那谢好可愿意这么歇着?不是说攒钱想自立门户么?”
看着林花高兴,沈了了也笑着答:“就是呢,刚歇个一两天,谢好就不愿意了,说应酬个王弥远,阻了她多少财路!我让她呀,下次从王弥远身上多榨些不就得了。她想了想,觉得也对,应酬几个和应酬一个,那还是后者容易些。转身就往城里最大的画罗绣坊定了一身的行头,窄袖短衣长袖褙子绣花襦裙叮铃当啷的,全置齐了,誓要从他身上薅出自家花楼的屋顶。”
沈了了歌妓出身,说话惟妙惟肖,林花简直能看到谢好在芝兰玉树的素雅中也掩不住的艳光里,插着腰,准备狠宰王弥远的样子。
“这么说,王弥远对谢好十分上心?”
“嗐,我们这个行当,肯花钱呢自然就算上心了。若是愿意往你这放私房钱,那可算得上交心了。”
沈了了说完又抖了抖帕子。
私房钱?王弥远在油水极大的市舶司,海货左手倒右手就是哗哗的银子,他还需要存私房钱?
沈了了见林花高挑的眉毛,拿帕子掩着嘴压低了声音说:“前段时间,王弥远给谢好送了副金刚石头面,愣说只用了三百两。咱们姐妹是什么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广南路缺什么也不缺一掷千金的豪商巨贾。谢好当时就哭了,说王弥远心疼她送这么矜贵的礼物,又怕伤了她孤傲的性子,才这么委屈地将千两的头面说成三百。”
林花双手一拍合在胸前,笑出声来,这个谢好真是唱念打坐全挂的功夫。
“自那后呀,”沈了了撇撇嘴:“王弥远更觉着谢好见识不俗,知他懂他。后来又送了两次东西,其中一个据说还是‘桐梓’。我留心问了问,他跟谢好说的价钱还是低了一半不止。谢好就有些担忧了,只见过为取悦女妓估计说高价钱的,还第一次见要把送的东西往便宜里说。”
“谢好没问过?”
“怎么没问过。那台‘桐梓’是随便能买到的?谢好从小学的就是筝,也不能装瞎不识。你猜王弥远怎么说?”
说到此,沈了了身子前曲,压低了嗓子说:
“他说呀,差价是他的私房钱!”
林花“噗”一声笑出来,这号称烟云水气的名士风范,也不过如此。
沈了了敛了笑容,正色道:“都说咱们这行当是销金窟,其实呀,除了这些姑娘们的身价手段,还有那些别处说不清道不明,这里却能无声无息地化了去。”
林花想了想,问:“你是觉着,他那些东西确实是那么低的价钱收来的?”
“那张‘桐梓’的琴不好查,但那饰头面,我让撷宝坊的张掌柜打听了,可不是才花了三百两!”
沈了了抿了口茶,她自小练嗓子,茶水上十分讲究,也就是林花这里才放心多喝几口。放下茶盏,继续说:
“捡便宜的事也不是没有,若是金刚石原石或有便宜可捡。可做成头面还便宜成这样,别的不说,手工在那儿呢,明摆着骗鬼呢!”
沈了了毫不在意把给她们送银子的王弥远骂成鬼,至于王弥远又来骗谢好,谢好不是没上当么!自然骂不着谢好和她。
林花听懂了,用极低的价钱能收到极好的东西,这是有人给王弥远送银子。王弥远会不知道?沂州王氏子弟,好东西没见过也听过,他敢伸手,必是有所依仗。
“撷宝坊张掌柜怎么说的?”林花问。
此时沈了了正色道:“张掌柜只打听到是裕盛典当行出的货,你知道,裕盛背后的东家云山雾罩的,始终不知道是谁。他们的6掌柜就住在典当行后头,平日都是伙计婆子出入,说是家人都还在福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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